马克思与维特根斯坦社会实践观比较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学广,西北大学哲学学院;张启森,西北大学哲学学院。

原文出处:
哲学动态

内容提要:

后期维特根斯坦接受马克思的影响而实现了“人类学的”转向,一个重要表现便是在“实践”概念的使用上与马克思有相近的趋向。马克思强调哲学应转向感性现实,维特根斯坦则着力于语言和行为交织的语言游戏;马克思用“生产方式”归纳了社会实践的核心内容,维特根斯坦则用“生活形式”总结语言实践的基本架构。但是,由于在哲学与科学的关系上分歧较大,他们有关哲学的认识特质和实践使命的理解相当不同,马克思力图改造现实,不可能认同只让语言的实际使用如其所是的哲学。通过马克思和维特根斯坦社会实践观的比较,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各自哲学的特点,也为进一步发现其中的相互关系奠定了基础。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20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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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07

      在黑格尔哲学之后的现代哲学转向方面,马克思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他批判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人物将黑格尔哲学引向更加思辨和主观的错误方向,促使哲学转向关注、理解、解释和改造现实的正确方向,划时代地引领现代哲学的实践转向。因此,“实践”概念在马克思哲学中不是一个普通词汇而是具有核心地位的最为重要的概念,将他的哲学与以往其他哲学深刻地区分开来。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开创了哲学的新方向,对以后的哲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其表现之一便是对20世纪英美哲学的一个中坚人物——维特根斯坦产生了影响。后期维特根斯坦主要经由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P.斯拉法的中介,受到马克思哲学的影响,并成功实现了“人类学的”转向。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序”中认定,该书最为重要的观点应归功于斯拉法多年来对他思想的不间断批评。他还在《文化与价值》中将斯拉法确定为影响他思想的十人之一,而更为重要的是,他曾向R.里斯说:斯拉法对他的最大影响是促使他以“人类学的”方式去思考。①另据考证,布哈林1931年在伦敦“第二届国际科技史大会”所做的报告中明确批判《逻辑哲学论》的认识论。1932年《德意志意识形态》出版在国际学界掀起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热,斯拉法肯定拥有这两个文献并将其中的思想传递给了维特根斯坦。②所以,虽然后期维特根斯坦不可能像马克思那样将“实践”当作其哲学的核心概念,同时我们也很难说清马克思的哪句话和哪个具体观点对维特根斯坦产生了影响,但马克思哲学的实践转向对维特根斯坦哲学的整体转向产生了影响却完全可以肯定。后期维特根斯坦也在很多地方使用“实践”概念,使它成为其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实践观。因此将马克思与维特根斯坦的实践观加以比较,既可以给我们提供两个伟大哲学家在哲学某一方面的异同之认识,亦可由此看出哲学概念的关联特征。

      一、实践的取向:“感性现实”与“语言游戏”

      从哲学上使用“实践”概念远非起自马克思,但他对“实践”概念进行全新的理解和应用,并将它置于自己新哲学的中心。马克思用“实践”概括他所理解的人类活动的根本特征,在他看来,人的实践活动既有主观能动方面也有客观实在方面,是人的社会历史性存在的根本标志。维特根斯坦深受马克思的影响正在于后者对人类活动具有社会历史性的这一洞见,因而将人类使用语言的实践活动称为“语言游戏”,既强调其中社会性的、有规则的客观一面,又强调其中人为使用的、不断变化的主观一面。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将“实践”标识为自己新哲学的核心概念,把自己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区分开来。黑格尔强调人的活动的主观方面,但忽视人的活动的客观方面;费尔巴哈忽视人的活动的主观方面,而对人的活动的客观方面也只作了直观的理解。就是说,黑格尔只抓住人类实践的一个(主观能动的)方面,而费尔巴哈只抓住人类实践的另一(客观实在的)方面的一部分。马克思的任务在于将人类实践的两个方面有机结合起来(当然不是机械拼凑起来),形成看待人类活动的新视角,并用于理解人类的历史、现实和未来。马克思所理解的“实践”是“人的感性活动”“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客观的活动”“‘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③感性活动中的人不是抽象的、自然的单个人,而是处于社会关系中、参与实践活动、具有社会历史性的个人。人的感性活动不是自然个人的日常的、直观的活动,而是社会群体的客观的、物质的实践活动。真正人的活动不只是抽象的思维和理论的活动,也不只是感性的、单个人的日常直观活动,而是处于一定社会形式中的、革命实践的、人类感性的活动。

      相比之下,维特根斯坦虽然接受马克思关于人类活动具有社会历史性的主张,但他并未从客观物质活动的意义上使用“实践”概念。他首先专注的是人类的语言实践即语言在人们的实际生活中怎样起作用,用以驱散萦绕在人类语言上空的种种迷雾。的确,使用语言实践只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一部分,正如物质生产实践也只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一部分一样。然而马克思有关语言实践的一段话可能对维特根斯坦产生过直接影响:“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并仅仅因此也为我自己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④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首先批评奥古斯丁对人类语言使用的过分简单的理解,即认为词与物在含义上一一对应,指出“哲学上的那种含义概念来自对语言的作用方式的一种比较原始的看法”。⑤成熟的语言作用方式要远为复杂,尽管通过对语言的原始方式的考察,“我们可以清楚地综观语词的目的以及语词是怎么起作用的”。⑥他从儿童学习语言这一原始形式的语言实践开始,揭示人类全部语言实践所蕴藏的秘密。他发现语言与活动密切交织构成语言游戏。语言游戏当然是客观感性的、社会历史性的、真正现实的人类活动。一个词、一个句子具有什么样的功能由语言实践表现出来。⑦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一步深入分析了社会生活之所以本质上是实践的原因。他承认“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⑧,但这仅仅是人所共知的第一个前提,哪怕往前再进一步就会发现,这些个人都是现实的个人,都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能动地表现自己的”个人。⑨所以,要理解这些个人,不在于对他们进行直观分析,而在于观察和分析他们所从事的实践活动、所处的社会关系、所拥有的物质生活条件。马克思既纵向地回溯了人类实践活动由简单到复杂的逐步演化,也横向地分析了人类实践活动的基本形式及其相互关系。在他看来,人类从简单的物质活动和相互交往开始,一直到高度发达的物质生产和世界历史性的交往,从纯粹动物式的意识开始最终形成各种复杂的意识形态。马克思由此从实践出发形成看待历史的基本立场:“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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