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9)05-0018-07 资本逻辑是现代世界的主导逻辑,内在地贯穿和作用于人、社会与自然。但正如资本主义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一样,资本逻辑也非一成不变的僵死物,“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①。具有相对稳定的质,并不排除资本逻辑出现变化的可能性。事实上,资本逻辑特别是其具体运行方式和轨迹在当代发生了关键性的转变。诚若大卫·哈维所言:“自1973年以来资本主义在外表方面肯定已经有了一种显著的变化,纵然资本主义积累的根本逻辑及其危机趋势依然未变。”②强大的适应能力既为资本逻辑的变化提供了可能性,也造成了某种必然性和现实性。逻辑的转变不仅内在地变更了资本主义的运行轨迹,而且深刻地改变了全部生存世界,本质地关涉到当代人类和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共时态地蕴含着令人类文明衰落和重生的双重可能。对这些变化及其效应的澄明与揭示,是新的历史条件下驾驭进而超越资本逻辑的必要前提。 遗憾的是,学界目前虽然十分热衷于将资本逻辑作为解剖现代世界和当下中国的“钥匙”,但对这一“钥匙”本身特别是它的当代变化研究相当不足,甚至还没有生成足够自觉的问题意识。尽管国际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对资本主义的当代变迁一直颇为关注,提出了许多有益见解,使当代资本主义越发清楚地显露出来,但需要注意的是,资本主义的变迁不等于资本逻辑的变更。作为资本运动必然性的法则与机理,资本逻辑的变换是资本主义变迁的内核和根本,而资本主义的变迁则是资本逻辑变换外显的反映与表现。这意味着,目前多数关于资本主义变迁的讨论尚未跃升至资本逻辑及其嬗变这一更为深刻的层面。一些研究在对资本主义新特点的探讨中不同程度地触及资本若干具体逻辑的转变,但应该说,资本逻辑的当代嬗变还没有作为有机整体足够清晰地呈现出来。 如果资本哲学希望更加深入地切中进而变革资本逻辑和人类存在的现实,展现出更为鲜明的时代性,那么对资本逻辑当代变异及其社会历史意蕴的探讨就不仅至关重要,而且刻不容缓。这是资本逻辑研究乃至资本研究十分重要的新生长点和发展进路。惟有自觉发掘和阐释资本逻辑时代变化的哲学,才是无愧于时代的资本哲学。本文尝试从总体上对资本逻辑特别是其构成形态的变化加以探讨,阐释当中具有本质意义的嬗变,以期引发学界对这一问题更为充分的重视和研究。 资本运动的逻辑呈现为四个有机联系的层次:形成、扩张与扬弃的总逻辑;价值增殖的核心逻辑;创造-消解文明的基本逻辑;提高-降低效率、竞争-垄断、创新-守旧、理性化-反理性、公共性-私独性等相反相成的具体逻辑。它们共同构成资本逻辑的系统结构③。缘于内在本性,资本无法根本性地改变其总逻辑,也不会根本性地改变核心逻辑。这二者是资本运动逻辑的“硬核”。但由于外在条件的不断变更,为了稳定以至更好地增殖,资本必须经常性地变换运行态势,改变“外围”和“保护带”,转换对各种具体逻辑的运用,导致其中某些逻辑强化或削弱,诸逻辑形态间的关系重组,创造-消解文明逻辑出现变化,甚至连价值增殖逻辑的运行也发生改变,从而使总逻辑的具体运行轨迹亦有所变动。在当代资本所表现出的逻辑变化中,增殖逻辑、扩张逻辑与扬弃逻辑、正向逻辑与负向逻辑等逻辑形态的变动最为关键。 一、增殖逻辑整体强化 在名著《漫长的20世纪》中,“历史资本主义”学派的主将乔万尼·阿瑞吉提出,在数个世纪的演变过程中,经过政府机构和商业组织的反复结合,资本成功实现了四个周期性的体系积累④。历史表明,资本主义具有很强的自我变革与创新的能力。这种变革和创新首先集中地表现在增殖。这种增殖不仅体现为价值的增殖,也呈现为财富的增长。在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财富涵盖价值,包括商品、货币和资本三种基本形式。增殖须臾不停,但当代资本的增殖却显露出新的特点。总体而言,增殖不仅没有衰退,而且愈发强化。当代资本不单擅于生产、实现和分割剩余价值,在这三个环节或向度都作出较大调整和“改良”,而且擅长灵活和高超地获取财富,赢得对财富的支配权。虽然“利润率趋向下降”,但迄今为止,当代资本所掌控的价值和财富的数量迅速增加,并且支配了社会价值和财富的绝大部分,而且是愈加庞大的部分。不仅人类的劳动,而且自然的资源,都落入资本囊中。诸多数据表明资本支配价值和财富的数量与比例不断攀升。 托马斯·皮凯蒂基于大量数据提出的观点是:资本的收益率高于经济的增长率,已经为多数世人所熟知和认同。在他看来,资本的平均收益率大致为4%至5%。但值得注意的是,皮凯蒂是在“资源”的意义上理解和使用资本概念的。资源涵盖的内容远大于资本,从而必定摊薄资本的收益率。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资本收益率,一定更高于此。资本的收益率也远高于劳动的回报率,并且这种差距越来越明显。通过劳动获取财富远远赶不上通过资本获取财富。可以说,在这个时代,靠劳动致“富”的可能性很低,而资本致“富”则要“现实”得多。当前的众多现实都表明了这一点,人们也很容易体验到。 可见,当今时代的资本增殖逻辑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进一步加强。资本增殖数量和比例的增大源于其增殖力度、广度和深度的强化。众多增殖机器、方式和手段都被制造出来,一刻不停地开足马力运转着。一切现实和虚拟的存在,从物质劳动到非物质劳动,从生产到消费,从债权到债务,从财富到景观,从自然到人工,都沦为资本增殖和积累的手段。科技、理念、知识、信息、符码乃至理想和信仰等,均越来越“死心踏地”地为资本增殖服务。后(新)福特制、娱乐化、数字化、网络化、虚拟化等同样成为增殖的方式。而垄断化、金融化和全球化更是构成增殖逻辑强化的关键机制。 垄断资本受增殖逻辑的支配更为深刻。“垄断资本学派”的两位主要代表保罗·巴兰和保罗·斯威齐共同指出,“大公司的经济同过去的小企业家相比,更多地而不是更少地受到追求利润的逻辑的统治”⑤。资本之所以能够成为威风八面的垄断资本,就是由于它拿到了远多于其它资本的价值与财富,从而极大地扩张和膨胀起来。垄断资本本能地明了增殖是自己的力量源泉和生命线,离开增殖自己什么都不是。因此,“在垄断资本主义制度下……其强烈、持久和日益发展的趋势与其说是寻求有利可图的投资场所,还不如说是谋求更大的剩余价值”⑥。垄断资本不仅在观念上更加渴望增殖,而且在现实中更有实力和能力获取价值与财富,能够淋漓尽致地利用自己的垄断地位,攫取巨额垄断利润。在垄断资本带动下,资本增殖的逻辑愈发强劲。“垄断资本学派”甚至认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20世纪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存在一种强烈的、持久的、且不断增强的趋势,那就是剩余价值的生产要快于能够找到的有利可图的投资渠道”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