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知的抽象意识推动了人对动物界的跨越。柏拉图于公元前387年在雅典创办学园(Academy)传授知识,培养政治、文化精英,内容包括哲学、物理、数学和天文学等,为希腊“共同体”提供政治咨询与精神支撑。其中“最善的学问”就是“理性与意见的关系”①,为西方认识论奠定了基本线索。中国古代有“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孟子·离娄章句下》)。即是说,天再高、星再远,只要穷其根本原因,坐着也可以推算出一千年后的冬至日。这反映了中国古代对因果关系的确信以及认识论的路径。毛泽东提出“什么叫哲学?哲学就是认识论”②,点明认识论即“知”的规律处于人类思维与实践活动的核心。知其“是”是人类认识史共同的目标。然而,进入大数据时代,传统的“实事求是”认识范式发生了根本性翻转。 “非实事”求是 对事物的真实性的关注一直尾随西方文明的延续。在赫拉克利特看来,事物的真实构造趋向于隐藏自己。随即,巴门尼德发现,人们一直以为,凡不存在的,就不能思考。恰恰相反,事情却向着另一方向,凡能够被思考的东西,必定是一种虚构;思想抓不住实在,而只是抓住虚构。巴门尼德的虚构即是可见实在背后的“存在”。沿着巴门尼德,黑格尔确认,哲学所关注的对象是理念。“所以哲学研究的对象就是现实性,而前面所说的那些事物、社会状况、典章制度等等,只不过是现实性的浅显外在的方面而已。”③黑格尔的现实性就是隐藏在浅显事物背后的理念。 西方文化对真实世界的“前—后”结构的理解,具有一种关于真实世界的完全确定性,使得后来科学以“前—后”结构的真实世界为依据并以此为追索逻辑。哲学以为人类在自身的理性与逻辑范畴中完全可以把握真理和实在性。科学与哲学的这种幼稚在于,把人类中心主义的特质当作把握事物的基本尺度,当作衡量“实在”和“非实在”的准绳。在人为自然立法的框架下,世界的真实性对于人类远没有打开。尼采预言:“具有重大意义的是,人们要废除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是关于我们所是的世界的一大怀疑者,是对我们所是的世界的价值贬低:它是迄今为止我们对于生命的最危险的谋杀。”④我们并不具有一个论证体系可以用来区分真实世界与虚假世界。 对于真实世界的怀疑并非来自于虚拟技术的诞生,而是基于对现实道德假象的悖逆,但今天基于大数据与智能技术的虚拟世界印证了尼采对现实世界及其道德价值的抗辩和对科学前提的宣战。目前虚拟现实技术通过计算机影像、动态捕捉、零延迟的空间运动、音频和感知技术等共同形成一个完整的多媒体沉浸式体验。VR的超真实感,来自于将人类从“空间”“时间”的固化主客结构中解散,将主体融进客体,形成多重意向性的感性世界。VR通过构造非地球环境的人造自然,以超越人类的观点和与自然界相对立的视角,以人们无法获得的“语言”进行学习和阅读自然。基于虚拟实现的“非实事”求是是新建反思“座基”过程,本质上是人类反思方式的重大革命。 虚拟认识论开辟了人类新的实践范式,深刻改变了人类对感性与自我意识的理解。虚拟现实技术可以巧妙地结合视觉和触觉来提升截肢患者使用假肢的体验。虚拟现实帮助截肢患者“感受”到来自假肢的触感,成功诱导他们的大脑自我意识到假肢“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⑤。这正如黑格尔在定义意识的真相时所说,“自我意识是从感性的和知觉的世界的存在反思而来的,并且,本质上是从他物的回归”⑥。自从医学诞生以来,一直是以修复体内被疾病破坏部分为治疗框架。然而,在人机结合、基因编辑等“增强现实”技术支持下,医学从修复身体逐步演变成增强身体、提高道德、丰富情感、异化身心,形成“非人”,实现“实事(人)”求是到“非实事(人)”求是的根本跨越。 “非实事”求是对传统的“实事求是”的跨越体现在:(1)由于实践是“整个人类世界”和“整个现存世界”的基础,基于“非实事”的实践是对“整个人类世界”中“被遗漏”部分的再现。所以“非实事”求是是对“整个人类世界”规律形成完整把握不可或缺的部分。(2)“实事求是”是主客对立统一关系的认识模式,尽管实践唯物主义会以主体感性方面去理解客体,但终究是主客二分法,而“虚拟现实”中主客一体化使主体“失去自我”超越了传统认识论“从主体出发”走向客体的思路,第一次实现了“天人合一”从实践论向认识论的飞跃。(3)“非实事”并非完全和“实事”彻底决裂,而是与实事有密切关系,甚至是超“实事”。传统对于实事的认识是基于“实事”与“实事”之间的反思实现的,这种反思相对于超真实对“真实”的反思是低级的、不完全的。这样,即使从传统认识论来看,“非实事”求是也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真相”的认识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实事求“或是” 在人类思想体系中,对必然性的认识既是“有价值的模式”,也是“自由”的象征。然而,到了18世纪,自称“温和怀疑主义”的休谟发现,思想所反映的并不是客观经验世界,而是印象,思想可以没有被反映物直接从“观念模拟印象”中产生。除了感觉之外,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因果必然性并不客观存在,仅仅是哲学家的“观念”。“哲学家在观察了几个同样的例证以后,就构成一个通则说,一切因果间的联系都一样是必然的,在有些例证下它所以似乎不确定,只是因为有相反的各种原因秘密反对着。”⑦黑格尔也认为客观必然性无法说其究竟是什么,“因为这种东西是绝对的、被直观为存在的、纯粹的概念自身”⑧。 科学从逻辑实证主义发端,但很快被理性批判主义反驳,即经验证据只能为理论增加新的事实,却不能决定性地证实这种理论的科学性。作为唯理论的支持者,爱因斯坦认为,我们的一切思想和概念都是由感觉经验所引起的,它们只有在涉及这些感觉经验时才有意义。但是另一方面,它们又都是我们头脑自发活动的产物,所以它们绝不是这些感觉经验内容的逻辑推论,即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有用的深刻的理论果真是靠单纯思辨去发现的。即是说,尽管人类具有从特殊到一般的抽象能力,但理论越向前发展,我们越发现,从经验事实中难以归纳出基本规律来。或者说,从特殊到一般的道路是直觉的,而从一般到特殊的道路才是因果逻辑性的。爱因斯坦注意到:“关于因果性问题也使我非常烦恼。光的量子吸收和发射究竟能以完全的因果性要求的意义去理解呢?还是一定要留下一点统计性的残余呢?我必须承认,在这里,我对自己的信仰缺乏勇气。但是,要放弃完全的因果性,我会是很难过的。”⑨不难看出,新的科学发现不断引发统计学的相关性对传统因果必然性方法论的巨大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