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母亲患病在床,我一直待在东北乡下照顾她。儿子航航陪我在乡下住了几天后,由于暑假还有课程,便跟他爸一起回了广州。 十多天后,我收到航航从广州寄来的一幅画,是航航临摹的美国名画《惠斯勒的母亲》,气质和神韵都摹出了好几分,他还特意装裱了一番,用的是我喜欢的新西兰松窄木框。画的背面,他用俊逸的钢笔字写了一句话:“妈,你告诉过我的,惠斯勒一直拒绝出让他的这幅画。” 我的心像温水漫过,一阵温暖。我和母亲多年来因各种原因处得生疏而尴尬,航航一直想帮助我解开心结。有一次,我跟他一起欣赏《惠斯勒的母亲》时,跟他讲惠斯勒与母亲爱恨交加但终究和解的那种亲情,没想到航航居然记在了心里,还用心临摹了这幅画。 我拿着画和母亲一起欣赏,告诉她画里画外的故事以及航航的心思。母亲眼里含着泪,多年来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她的温和,她说:“你教育航航的方式是对的,我过于功利了。” 我理解母亲说的“功利”,她曾极力要求我用各种各样的培训班塞满航航的课余时间,可我始终反对。我工作很忙,经常去外地出差,只好让母亲帮我照看航航,但在看到航航困于诸多培训班之中后,我决定自己带航航。 那时航航还不到五岁,已经上了幼儿园,可我节假日忙的时候,便不知道该把他放哪里。虽然很多见客户的地方都设置了儿童游乐区,但我总觉得不太理想,也不太安全。直到有一天,读到著名画家陈丹青先生的一段话:“美术馆最要紧的,是它的文化形象,是它的社会角色,是它的教育功能。美术馆是一本活的大百科全书,因为它的对象不仅仅是艺术家,而是所有人。”我忽然有所顿悟。 美术馆?那一瞬间,我眼前一亮。如果让航航经常待在美术馆,他会成长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预感这是一个不错的尝试。 我原本以为美术馆会很稀少,上网络地图一找,才知道我的身边就有好几家,除了有省美术馆、市美术馆,还有很多私人美术馆、艺术馆,以及各种各样的画廊。 我选择了一家比较近且规模较大的美术馆。进馆之后,我对航航没有约束,只是跟着他走,几乎没有任何引导,但我会仔细地观察,看他最喜欢什么样的画,然后记下来。 航航逛得久了,即便是最好的画,看了一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时,我会在画的对面找个地方和航航一起坐下来,打开从前台租来的展览解说器,让航航看着画静静地听。 这种声色结合的效果令航航产生新的兴趣,并且逐渐引导他进入赏画的世界。有时候,我会先让航航表达对这幅画的感受,让他尝试着用自己的语言来介绍这幅画,然后再打开展览解说器来听,以此提高他的鉴赏能力。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会尽量赞扬和鼓励航航,让他多谈感受多表达。这种互动和对比的过程航航很喜欢,他赏画变得更加仔细,耐心也逐渐增强。 还有,带航航去一家新的美术馆之前,我会自己先去看一下,找出重点作品,搜索作品背景和作者的故事。在带航航去时,我便能以故事的形式讲给他听,调动航航的赏画兴趣,让他意识到画原来也可以用来表达情感和讲述故事。但是,待航航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后,我不做这样的“赏画预习”了,因为不想限制航航的思维和喜好,而是在他赏完画之后我们再来搜索相关资料,与他的想法做一些比对。 有时在美术馆里,我们会看到有的人站在自己心仪的作品前安静地临摹,等我们逛了一圈返回时他还在画,这样的画面真的特别令人震撼。有一次,航航凑上前去偷偷看,对我说:“那个哥哥画得真好,我也要临摹。” 航航上小学后,已经把逛美术馆当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有时我在美术馆旁见客户,就让他自己去逛,并给他配个电话手表,他往往能在里面待几个小时。 有一次我忙完事他还没出来,我进去找他时,他正专注临摹。有的作品要临摹几个周末,他一开始坚持不下来,在我的一再鼓励下,渐渐能坚持到底。一旦作品完成,航航会欣喜好长一段时间。 正如陈丹青先生所说,“美术馆是一本活的大百科全书。”这里不止有画,还有其他各种艺术品,如装置艺术、新媒体艺术等等。这里有历史,有时尚,有文化,也有世俗生活。航航徜徉其中,以一种欣赏艺术的高贵方式来了解世界,他的眼光慢慢变得敏锐而脱俗,但又全然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因为他从大量的艺术品中发现,世间万物皆可入画,穷困山区可以住,街边小摊可以坐,万人演说、高雅场合也能自如。 航航8岁时,我带他去艺术品市场选画,他一眼就识别出店里最贵的那幅作品。我问为什么,他说画布、颜料、装裱都明显不同,我很惊讶,因为我在这方面并没有跟他讲过,他说看多了自然就能认识了。 我感觉航航很喜欢装裱,就带他走访了一些专业装裱店,认识了几位优秀的装裱大师。打浆糊、托画片、镶边、覆褙、光褙……航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勤快地打杂,师傅们说难得见到一个这样痴迷传统手工艺的孩子,都愿意耐心教他,航航一边兴趣盎然地学手艺,一边从中了解到很多民族文化知识和故事。 有一次,我带航航在日本东京一家美术馆看画,旁边有人用汉语说特别喜欢这些画的装裱工艺,看上去非常雅致。航航微笑着插话说:“其实这些工艺都来自我国唐代,日本奈良朝时有人来我国学习裱画技艺,唐太宗就曾派专人热心传授。”他又指着一幅画挂轴上的两条飘带说:“这个叫‘惊燕’或‘惊蝇’,是唐朝的一种典型装裱形式,因为古代建筑高深,都有栋梁,容易吸引鸟雀、苍蝇飞进屋内,那两条飘带遇风就飘动,这样既惊吓飞近画作的鸟雀、苍蝇,还能避免它们的粪便损坏画……”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儿子实在太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