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2.1 在经济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双重潮流和趋势激烈冲撞的关头,关于国家、国家意识和国家边界的问题越来越凸显,关于国家的政治认同、文化认同和价值认同所呈现的紧迫性、重要性和复杂性超过以往任何时候。无论是哪个层面的认同,都汇聚于爱国主义。事实上,最近几十年来,欧美和国内学界关于爱国主义的讨论日渐增多,而在社会实际操作层面,比如美国总统特朗普操弄美国优先、推销“爱国主义”的举动也层出不穷。总之,一切与国家有关的问题变得凸显起来。在这种情形下,爱国主义问题被重新提起。 在当代,对国家认同构成消解力的因素,主要是来自超国家层面的跨国家认同和国家内部族群层面的次国家认同,亨廷顿将之称为“比国家狭窄的或广泛的认同”(亨廷顿,第13页)。史密斯对此有一说法:“如果较大的政治群体和联合体从上层对民族的国家构成挑战,那么,较小的文化群体的要求就从下层对它的民族认同和政治团结的内在纽带构成威胁。”(史密斯,第139页)与此相对应,爱国主义面临世界主义(世界公民资格理论)和族群主义(文化公民资格理论)的挑战。限于篇幅,本文拟重点回应对爱国主义最常见的指责——它违背了不偏不倚、公道的道德基本要求,即来自与世界主义紧密相连的普遍主义的质疑,试图回答爱国主义是否是一种美德以及在何种条件下它是一种健全的美德。 一、关于爱国主义是否是一种美德的争议 何为爱国主义?不同形式的爱国主义对此理解不一。然而,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爱国主义,极端的、温和的抑或是伦理的,都认为它是一种对国家和同胞的特殊关切,这种关切以对国家和同胞的爱与认同为基础,从对国家和同胞的关心维护到为了国家利益和同胞福祉奉献牺牲。在本文中,笔者把对国家的忠诚与热爱理解为爱国主义。 共和主义历来都把公民的爱国心、热心公益的精神视为共和国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德性基础。自由主义和社群主义则围绕这一问题展开了争论:基于爱国主义强调整体利益的倾向与自由主义所倡导的个人主义之道德立场互不相容。总体上看,自由主义者不赞同把爱国主义视为一种美德,他们认为爱国主义是一种无条件的、没有理性的情感,爱国主义对人的约束太大,它是对公民个体权利的侵犯。麦金太尔则明确指出,自由主义追求私利会加速社会凝聚力的消散,他强调爱国主义不仅是一种重要的美德,而且是道德的基础。在他看来,我们每个人获得的道德都是从生活于其中的特殊共同体习得的,如果离开了共同体,人们将会失去行为判断的标准,也很难作为道德的行为主体成长起来,因而,与对特殊共同体忠诚同源的爱国主义是道德的先决条件。(cf.MacIntyre,p.8,10,11)支持爱国主义的政治哲学家、伦理学家(如威廉·高尔斯通、威尔·金里卡、迈克·沃尔泽)愿意把爱国、忠诚视为公民美德,但对公民能否展现这些德性表示“审慎的期待”。 不赞同爱国主义是一种美德的学者,基本上是从爱国主义可能导致的弊端或其危险性来谈的,其观点可以归结为以下三种: 第一,爱国主义与基本美德是相冲突的。 有学者认为,爱国主义容易导致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使人们有可能但不必然陷入不守信的泥潭,因而在特定情况下,它与人类基本美德是相冲突的,并且有可能是一种恶,从而不值得鼓励。西蒙·凯勒举例说,一个爱国者面对国家在战争中暴行的证据,如果他拒绝证据,或开始相信战争中的暴行并不那么坏,他就变得不诚实了。也就是说,当一个爱国者不愿意接受国家行为所导致的恶,很可能会使得这个爱国者要么不相信恶的事实,要么为这种恶作辩护——这是一种必要的恶,或者认为这不能算作恶。他认为,当一些证据与爱国者的信念相冲突时,爱国者即会被激发以偏见的方式作出反应,但是爱国者并不承认这种偏见,结果,他们不得不欺骗自己。(cf.Keller,pp.587-588)这种不诚实还可能表现为教育中的美化历史,即对“高贵的、道德说教的历史”(Galston,p.244)的需求。如此,“我们就必须选择、夸大、忘记、神化、虚构和说谎”。(Archard,p.166)这与追求真理的基本教育目的相违背。爱国主义和不守信之间的这种联系,与基本美德有可能发生的冲突,使得西蒙·凯勒等人不赞成把爱国主义视为一种美德。 还有学者从狭隘爱国主义的排外性出发,认为这样的爱与宽容不相容,它只会对公民美德事业带来伤害,但这并不影响他把共和主义的爱国主义视为一种美德。维罗里在《关于爱国》导论中谈道:如果爱国家意味着热爱共同的种族和语言特征,一个共享好生活的设想,或者对一个共同国家命运的想象,这样的一种爱毫无疑问支撑着对共同善的承诺,然而,它也鼓励了人们去蔑视、不包容国内外文化、种族和政治的多样性。大量有公益心的公民(civic-minded citizens)准备好了为国家洒热血,但是他们也准备好了拒绝宗教自由、拒绝少数民族的权利和文化多元主义,他们的爱国主义的狭隘性反映了他们对国家热爱的排外特征。(cf.Viroli,p.12) 第二,爱国主义不是一种绝对的美德。 有学者通过专门讨论忠诚的危险性,来表明爱国主义不是一种绝对的美德。约翰·克雷尼格认为,忠诚不是一种绝对的美德,其善恶取决于所忠诚对象的性质。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当忠诚被用来服务于一种不良目的时,它还是一种值得赞扬的美德吗?当所忠诚对象的行为与正义发生冲突时,个体应忠诚于特定的对象、组织,还是应忠诚于正义?所以,约翰·克雷尼格认为,政治忠诚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美德。如果忠诚被误导,会产生可怕的破坏力。我们可能被骗而忠诚于虚假的神,或者将我们持续的忠诚奉献给那些实际上已经背叛我们的神。(cf.Kleinig,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