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138(2019)04-0117-06 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福山借苏东剧变指出自由民主制度不存在以往诸种制度的缺陷和根本性矛盾,因而资本主义将因此成为“历史的终点和降临人间的福音”。①这种历史终结论认为随着现实社会主义制度的垮台,作为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自然就宣告破产了,恐将成为永远的过去式。这种论调受到了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的强烈反对,在他看来,历史终结论广泛传播的根本原因在于它暗合了彼时西方世界对社会主义以及马克思的敌对心态。他认为马克思不需要为苏东剧变负责,因为马克思不再附着于一种实际的制度上,而是变成了幽灵。他从解构主义的立场对马克思做出了幽灵化的解读,他认为马克思以幽灵的形式继续存在并时刻影响着我们。 一、德里达对历史终结论的批判 1993年,在美国一场以马克思为主题的研讨会上,德里达呼吁人们在资本主义的“胜利”面前保持冷静,理性反思马克思及其遗产的重要价值,他率先展开对历史终结论的批判。德里达将历史终结论划入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范畴,将其看作黑格尔理性国家观的当代延展。他指出,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问题上,福山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黑格尔,并将后者“为得到承认而斗争”的国家的观念进一步演进成“基督教眼界有优先地位”的国家,而这种认识在本质上“与目前罗马教皇关于欧洲共同体的话语是一致的”。②由此,历史终结论所描述的那种人类发展的完善形式就与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描述的那种对共产主义进行联合围剿的欧洲旧势力联合具有了某种同质性,二者均带有对马克思的强烈敌意,反映出福山对国家的认识仍然未能摆脱黑格尔哲学的国家认识范式。 对黑格尔国家观念的追随导致福山在解释现实问题时陷入了思辨哲学的泥淖之中。面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诸如恐怖主义、种族灭绝等问题,福山试图将其弱化为“事件”,这种做法被德里达贬损为自欺欺人的“修辞艺术”和“耍花招”,认为这是企图通过理想与现实的游离来干扰视听,将那些有悖于自由民主制度“完满性”的情况完全搁置。德里达就此认为,福山无法克服的矛盾以及他处理这一矛盾时表现出的那种主观任意性,恰恰是“历史终结论”谬误的最有力证明。尽管福山本人非常明确这一点,但他以及那些推崇“历史终结论”的人们仍在掩耳盗铃,因为他们始终不愿承认自由民主制度实际上同完善的社会理想相差甚远。 德里达认为,历史终结论的广泛传播是独断主义愈演愈烈的表现。他指出,现在我们处于一个脱节的时代,“一种新的世界秩序谋求通过建立起前所未有的霸权形式,而使一个新的、自然是新的动乱稳定下来”。③在此背景下,一种独断主义的新形式霸权正在悄然形成着,其主要表现是通过反复宣判马克思的死亡并在同一时间鼓吹市场经济万能论,以期将资本主义社会包装成人类社会发展的“终章”,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经济与政治自由美化为全人类谋求幸福的“福音”。德里达将这种做法指认为西方世界针对马克思的一次集体密谋,而历史终结论是同这次密谋有关的言论中“最喧闹、最中立、最成功的”。 但是,德里达并没有完全否定这种时代的脱节,因为他强调只有这种脱节,这种历史发展的断裂才能为幽灵的出场开辟空间,他还批判了海德格尔对断裂的否定性理解。海德格尔认为,古希腊人是由在场之统一性中经验在场者的,在场者的经验具有聚集属性。海德格尔指出:“自早期思想以来,‘存在’就是指澄明着——遮蔽着的聚集意义上的在场者之在场,而Logos就是作为这种聚集而被思考和命名的。”④因此,海德格尔那里的断裂是消极的,是一种暂时性、否定性的状态。但是,德里达却凭借自身的解构分析,发掘出了断裂的另一层内涵——在场者得以在场的真正前提,并且将断裂定义为一种于在场者而言早已内嵌于解构活动中的先决条件,“必要的裂隙或者说正义的祛总体化的条件在此实际上就是在场者的条件——同时也是在场者和在场者在场的真正条件……这个条件本身就在结构活动之中,且仍然在也必须在(这就是指令)Un-fug的裂隙中”。⑤德里达认为,正是这种裂缝,这种不断打破总体性的解构所产生的裂隙,才能为他者的产生提供空间,从而真正展示出解构活动与“在先的异质性”之间的关系,德里达因此反问道:“裂缝不正是他者的可能性本身吗?”⑥因此,幽灵作为一种相较于现实存在者的异质性存在,只有断裂才能让其得以显现,在这个脱节的时代,马克思幽灵化的显现恰逢其时。 二、马克思幽灵化的解构主义解读 面对“马克思已死”的宣判,德里达坚称:“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无论如何得有某个马克思,得有他的才华,至少得有他的某种精神。⑥他借助《哈姆雷特》的“回魂”场景引出了“幽灵”概念,指出马克思在新世界形势下将以幽灵的方式继续存在,而“现在该维护马克思的幽灵们了”。 在《哈姆雷特》中,老哈姆雷特的肉体已经死亡,却以幽灵的形式反复显现,最终引导哈姆雷特走上复仇之路。老哈姆雷特的幽灵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存在,一种始终处于形成状态中的肉体,一个众多互为颠倒特质的结合体——非生非死,在场又不在场,可见又不可见。在德里达看来,这些特质恰如其分地表征了马克思在当今世界的境遇,它并未彻底死去,而是变为幽灵,以一种显隐不定的状态继续存在、显现。德里达将马克思的幽灵的在场视作一种非存在的实在性在场,它始终注视着我们并向我们发送指令。德里达指出,马克思的幽灵承载着他的精神,与一般的幽灵相异的是,马克思的幽灵是具有实在性的,近似于拉康口中“大写的真实”。他将幽灵的显现视为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方面,我们不能时刻感知马克思的幽灵,它被“面甲效果”所遮蔽;另一方面,我们恰逢脱节的时代,现实的错位与断裂又为幽灵显现提供了机会,但幽灵不能自为地显现,必须凭借解构才能对其加以把握。德里达指出,《共产党宣言》中所显露出来的最为醒目的东西就是幽灵,是“第一个父亲般的角色”,马克思这位“慈父”正如老哈姆雷特的亡灵向哈姆雷特所做的那般向我们发送着指令。此外,德里达认为马克思的幽灵是复数的,包括《共产党宣言》中的共产主义理想、《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旧哲学家们的清算以及《资本论》中的商品和货币幻影等等在内都是幽灵,它们正在并且将继续以一种资本主义末世论潮流中的异质性成分而存在并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