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符号的存在条件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临达(1988- ),男,山东威海人,法学博士,中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政治哲学基础理论,联系邮箱:weilaizhengzailai@163.com。湖南 长沙 410083

原文出处: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象征交换理论是鲍德里亚符号学的重要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阐释权力的著名政治哲学维度。但是象征交换理论对权力发生学的两个关键问题缺乏解释:参与者为什么会加入带有生死冒险的符号游戏;为什么共同体生成符号会发生转变。由于存在权力发生学意义上的这种解释缺位,象征交换思维只能被当作某种天然思维。考察其理论来源发现,莫斯在描述“礼物机制”时,曾对生死冒险和共同体生成符号演变原因有解释。莫斯的描述和传统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理论有很大契合性。因此,重新比对莫斯和鲍德里亚关于权力的理解差异,是重构该理论、增强该向度的解释力的重要环节。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9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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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9)04-0034-07

       象征交换思维是一种在交换过程中,永远指向平等和对等、谁都不过多索取的思维机制。自让·鲍德里亚通过阐发莫斯人类学描绘的“礼物机制”而被提出之后,它一直对西方左翼有巨大的理论魅力——内在地为平等提供了一种建构可能。特别是当它作为资本主义的积累性思维的对立面而存在之时,更是因其潜在的、对资本逻辑的颠覆性而引起巨大的理论关注度。一般来讲,莫斯的理论影响集中在“经典的宗教研究和规范化的人类学研究”[1]。但是,因为礼物机制所描述的对等与平等模式所带来的巨大感召力,莫斯的影响一下子溢出了传统的宗教研究和人类学研究的范围。例如西方左翼对某些以西方中心主义为基本立足点的人道主义援助,就曾以莫斯的范式来分析,并指出其中的文化隔阂。也就是说,从莫斯的范式来看,很多国际援助用原始的“礼物”思维来看,是具有否定性意蕴的,莫斯语境里的“礼物”思维是和现代商品经济格格不入的[2]。亦有学者指出,莫斯所描绘的礼物机制的巨大价值在于,它提供了一种代替对抗性——例如掠夺和战争——的“游戏机制”,这种游戏机制使得更具合作意蕴的共同体机制成为可能[3]。正是在这种理论潮流之中,鲍德里亚也对莫斯的研究进行了进一步深化。

       但是,仔细审视却不难发现,鲍德里亚只是对莫斯的部分研究结论进行了肯定,从而展开了象征交换理论的建构,但在具体的、实践层面却并未给出太多的建设性意见。从其演化过程来看,鲍德里亚在其后期思想中只是“挑衅性地在理论上成为一名自我标榜的恐怖分子”[4]。因而,鲍德里亚给出的抑制符号权力的诊疗方案是——“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引出‘无’,使‘无’在场”[5]。也就是要人类集体以一种对空无和不确定性的敬畏,放弃对人类自设意义的追寻,从而和“无”进行“交换”,这使得鲍德里亚的思想走向荒诞化。在一种积极的意义上,鲍德里亚实际上重申了马克思关于使用价值和价值二分的理论,并且指出了资本主义“物恋”的虚幻性,批判了“只是占有符号价值的对象所体现的物恋生产”[6]。但不得不说的是,在不给出实践机制与符号机制的基本关联性分析的情况下,鲍德里亚的这种批判具有很强的理想化和应然化的说教色彩。面对这种情况,十分有必要对理论反思:为什么一个旨在为人类实现平等而努力的理论探究,却最终以“荒诞玄学”收场?对于这个问题,还应从鲍德里亚的范式来源来分析。

       一、生死冒险背后的利益——莫斯语境中“灵”的利益维度

       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在其人类学分析之中所总结出的“礼物机制”,是鲍德里亚象征交换思想的理论来源。“礼物机制”在莫斯的学术话语体系中被界定为“总体呈献体系”,它是一种古代社会的交换规则。在这种交换之中,交换双方在乎的是自己比对方多付出。并且,因为交换物之中内藏着某种灵性,所以交换双方都有一种回礼的神圣义务。如果拥有他人的礼物,而不对等地回赠他人,那么其手中的礼物之中的“灵”,就会伤害他。由于这种规则是从对“原始”的考古中得来的,于是这种古老的思维机制看起来是一种人性中天然的机制。由此,在鲍德里亚的语境里,这种思想被理解为可以为了象征层面的平等而不惜付出生命。鲍德里亚也对此进行了大量理论阐发。不过,仔细审视莫斯的许多描绘,不难发现的是,鲍德里亚象征交换的理论建构,实际上更像是某种一厢情愿的“误读”。因为,围绕“回礼”而产生的诸如耗费、过度消费、浪费的“竞技”等诸多行为,莫斯其实是描绘过这些行为中的某些世俗盘算的。而这,则在鲍德里亚的“范式移植”过程中被剔除了。由此,它才成为了一种看似天然的思维机制,成了鲍德里亚分析范式的理论前提和论述依据。

       首先,莫斯语境中的“礼物机制”,存在对馈赠对象进行挑选的环节。莫斯在其所摘录的古诗中,描述了选择赠礼对象的基本原则,那就是一定要选择慷慨的人来赠送。因为,“吝啬鬼总是怕礼物”[7](5)。对于不慷慨的人来说,赠礼并不能建立往来不绝的“礼物机制”。也就是说,只有向慷慨的人送礼,才会得到加倍回赠。礼物并不是白白赠送。相反,在赠礼之初,“礼物机制”的发起者就是要求以回报为潜在前提的。也即“互赠礼物的朋友才是最长久的朋友,只要那礼物往来不辍”[7](4)。在分析著名的、由马林诺夫斯基最先描绘的“库拉圈”之时,莫斯详细阐述了库拉礼物往来的形成。而在这种形成过程之中,“对家”如何挑选,是极其讲究的。诸种程序的复杂,以及“开礼”的谨慎,都是因为某些优质的“对家”是多方均想建立“礼物机制”的稀缺对象。也就是说,“主要考虑的是对方的地位,而且必须捷足先登,比别人更早地接近目标。谁能招来最富有的人并与其进行大量交换,谁自然也就会成为最富有的人”[7](44)。其次,在向自然进行“礼物”交换时,人们也并不是毫无索取的。相反,向自然献礼,往往希求的是自然反馈以慷慨的回赠。献礼之初,献祭者就默认自然是将回馈“丰收”的。而对于已经故去的、象征着“冥界”的自然,即某些祖先的亡魂这种“自然”,人们与其进行礼物交换的思维也是这样:把与生者同名的亡魂以及“自然”作为“礼物机制”的“对家”,是“能够促使死者、诸神、事物、动物以及自然的种种精灵‘对他们慷慨大方’。所以说,交换礼物能带来丰厚的财富”[7](23)。这就意味着,虽然原始部落还处在启蒙祛魅之前,但是他们的信仰也并不是单纯虔诚的。相反,他们对自然和亡灵的敬畏,是带有世俗盘算的。这种“礼物”循环是包含着不可忽视的利益期望的。虽然莫斯将“礼物机制”归纳为“贵族式的”,但这其实只是量的意义上的“贵族式”,而不是不图回报的慷慨。在一种长远投资的情况下,富有的人会寻找其他富有的人来进行礼物交换,以便把财富的耗费作为一种“债券”存贮在其他富人心中,从而让自己的子孙能在未来获利——这是“确保子孙福祉的一种方式,尤其是当孩子很小就成为孤儿的时候……”[7](56)所以,综合这些因素来看,在古式交换之中,交换者到底重视的是物之中的“灵”本身,还是更看重这种“灵”所要求的回礼的强制性,这是有待商榷的。如果更看重的是回礼和世俗盘算,那么,物中的“灵”,只不过是“市场监管”缺位时的“形而上学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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