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的美术公共精神

作 者:
彭卿 

作者简介:
彭卿,浙江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

原文出处:
美术

内容提要:

1895年,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中国社会开始转型,“美术”一词也开始大量从日本传入中国。20世纪初年,梁启超、王国维、严复等知识精英从“新民”理想出发,赋予“美术”一词以追求独立、真理和公德的人文思想。出于文化民族主义,国粹派的知识分子也从理论上梳理着中国美术学,将“美术”的位置抬高至经学的地位。有关“美术”思想在普世过程中,在工商实业、教育、传媒等各个公共领域,推动着社会变化,体现各改良派别所主张的公共精神。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9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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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20

       文献标识码:A

      “美术”一词语自近代传入中国之后,曾与传统儒学体系发生碰撞和互动,昭示着传统书画开始向现代美术转换。这与中国社会进步和思想发展一致。研究者把19世纪末期与20世纪早期中国社会和思想的嬗变分为三个进程,即1895年至1900年现代思想的转型,1900年至1915年的中西二分二元论思想的产生,1915年至1924年五四新文化运动革命思想的发展。[1]这对我们进行近代以来美术思想史的研究,很有启发。

      1895年-1900年,随着中国现代思想转型的开启,“美术”一词借由传播维新思想的报刊,从日本大量传入中国。但这一时期中国仍然维持着传统的“艺术”观念,停留在技术、技艺层面,将高等技术的进步也算入“美术”的范畴,尚未进入“美术”的思想层面。1900年-1915年,中国社会在公共领域引入西方现代价值,将儒学保留在私领域。这种公私二分二元论时期的“美术”,代表着科学的现代理性与公德,建构着城市绅士的公共空间。与其相对应的思想潮流是宪政精神,这是“美术”得以迅速被重视的原因。民国成立以后,“美术”在追求宪政的思潮当中,仍起着“监督共和”的作用。在1915年-1924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美术”的思想内涵又发生新的变化。

      一、“美术”一词的传入

      在传统社会,书画艺术基本是一种私人的修身活动。现代“美术”这个概念并未在传统社会中诞生,而是1880年前后从日本传到中国的。

      1880年,李筱圃搭上商船自费前往日本,凭着商号的照应,一路逍遥畅游。[2]游历期间,他将自己的信步闲游都写进了《日本纪游》中。不曾想他随笔的记录,却成就了一件有趣的事:在现有可寻的中文文献中,是他第一次将“美术”一词从日本带回了中国:“上野博物院又名美术会,有绢本山水四大幅,款俱驳落莫辨,古色苍茫,标识曰元人作。”[3]之后的几年,陆陆续续有一些文人在笔记中提到了国外(基本上是日本)的“美术”情况。

      从图表(表1)来看,这些文人笔记的数量微乎其微,并未在社会中产生影响。直到1897年,“美术”有了小小的使用高峰。原因在于1895年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这是中国思想史上的分水岭。“1895年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是一个极为奇特和重要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无论思想多么动荡、思想家多么解放,都没有摆脱儒学基本价值的轨道。但1894年甲午战争犹如惊天巨雷,一下子击中了整个儒学体系,引发了人们对儒学基本价值的全盘性怀疑,一些与儒学相反的价值追求大量涌现。张灏把1895年称为中国转型时期的开始。他发现,无论中国正统士大夫的心态、社会所关切的问题,还是知识分子所办报纸、传媒的性质,甚至中国知识分子的终极关怀,1895年都是一个断裂点”。[4]至此之后,中国文化在吸收和整合西方价值和思想时出现了一个新因素:用今文经学重新阐释儒家经典,这便是1898年的维新变法。

      在变法前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为了宣传变法,积极创办报刊传播维新派的观点。《时务报》《实学报》《湘报》《知新报》《清议报》等维新变法前后创办的报纸翻译了许多日本的文章,其中间杂的“美术”消息。(表2)专有名词,如“美术家”、“美术学校”、“美术品”、“美术工艺品”、“美术书”、“美术会”、“美术博览会”、“美术育英会”、“美术展览会”、“美术馆”等(表3)。文艺、文学、音乐与美术时常被并列提及。①偶尔还作为形容词,如“美术装饰”、“美术建造”、“美术工艺”。②1897年8月8日《时务报》刊日本古城贞吉的译文《意开美术万国博览会》,更是在标题中出现了“美术”二字。

      

      表1:数据出自“中国近现代思想及文学史专业数据库”“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的“美术”“艺术”频次

      

      表2:1902年-1906年“美术”一词在不同文献中的使用量

      整体上看,1897年至1901年的报刊新媒体,尚未细致展开对“美术”的定义和讨论,只是在翻译日本新闻的时候,间杂着“美术”一词。《时务报》偶有对日本美术进行介绍或评价。这些评价的来源路径,乃为日人转述俄国、美国人的言论,再由日本古城贞吉译为中文发表在《时务报》上。这一时期中国人接收到的对日本美术的评价,多出自外国人,而不是中国人。如“日本乃爱美术之国”[5],“且其人精于美术,最可见国民之聪慧”[6],“日本又有神教,所古稗史,故日本美术、诗歌等,实根于此。佛教之感化日人,其效亦极大。日用之常,与文学美术等事,多为佛教所移化。然日本美术多精于绘画,善描画天地自然之物,写动物花卉,极人事之能,足夺造化之妙,此欧美所为钦羡不已也。如瓷器、漆器等之作,为日本人所擅长,近时则专用机器制造,于是乎工技大衰,不复一见往昔美术之一般矣”[7],这些都是日本人、俄国人、美国人所叙述的。有时日本人提到“美术”时,讲到了“美术”包含的内容,如1900年2月20日《清议报》刊前出使清国大臣日本矢野文雄著《经国美谈前编》,提到“音乐、画图诸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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