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文地理学、特别是政治地理学的研究中,时常出现生存空间(living space)、生活空间(life space)等概念。追溯其理论渊源,皆出自“政治地理学之父”拉采尔(Ratzel Friedrich)提出的“Lebensraum”。《人文地理学词典》将Lebensraum译为“生存空间”,指“生命有机体生存的地理区域”(约翰斯顿等,2004),而这一概念一般被看作是德国法西斯侵略扩张的理论来源。不过,最新研究表明,Lebensraum概念的价值被极大轻视了。如一些学者指出的,Lebensraum是现代政治地理研究的基石,其概念的演变是政治地理学发展历史的缩影,也是其他领域与政治地理学研究展开对话的原点(Smith,1980;Abrahamsson,2013;Klinke et al,2018)。忽视拉采尔的Lebensraum,也就等于错过了当代政治地理学思辨的关键入口(Barua,2018)。因此,梳理Lebensraum概念是理解当代政治地理学研究脉络不可或缺的一环。 拉采尔的Lebensraum概念在动荡的20世纪发展变化,但其实关于其概念发展演化的讨论并不多见。究其原因:一是文献有限,相关文献大都集中在二战前,以德文、日文、英文为主,中国学者较少接触;二是受政治地理学术圈大环境的影响,新政治地理学兴起后,诸多传统研究迫于历史压力纷纷改弦更张。20世纪90年代开始,Lebensraum才逐渐回到欧美地理学者的研究视野,并形成了一系列新成果。2018年,由英国牛津大学地理与环境学院、瑞典索德顿大学波罗的海与东欧研究中心共同主持的专辑“Lebensraum and its discontents”发表,标志着Lebensraum概念的学术回归(Klinke et al,2018)。本文在此背景下,对经典文献进行再次解读,深入认识Lebensraum概念的起源、发展历程,为中国政治地理学研究的开展及理论化提供参考。 1 拉采尔与生存空间 1.1 一个生物地理学概念 拉采尔早年主要研究人类迁移、文化发展和人地关系等,他在代表作《人类地理学》(1882-1891年,共3卷)中探讨了自然属性对历史发展和人类迁移的影响(Lossau,2009),表现出对地理空间要素和人类集体行为活动之间关系的重视。1897年德语版《政治地理学》出版,这是世界上第一部政治地理学著作,被认为是现代政治地理学的奠基之作。书中提出政治地理学体现的是政治行为的空间属性,需要回答人类作为有机体的基本单元及其空间规律的问题(Ratzel,1903)。拉采尔认为人类政治行为及有机体行为都依赖于作为生物物种形成的民族集体,故而政治地理学对人类有机体的研究实际上就是对国家有机体的研究,并进一步提出了“国家有机体论”(Ratzel,1903)。 1901年,拉采尔在《生存空间论:生物地理学研究》一文中首次使用了“Lebensraum”一词,意为(作为生物的)人类有机体生存及发展的地理区域(Ratzel,1901)。值得注意的是,这篇论文直至2018年才首次由地理学者Tul'si Bhambry完整地译为英文并刊出。拉采尔通过生物与地理关联的分析框架,将Lebensraum构建为一个生物地理学概念,研究包括“地球上的生命与空间”“地球表面的变化与生命的发展”“控制空间作为一种生命属性”“征服抑或殖民?”“生命密度、栖生地和物种”“空间对生活的追溯效力”“空间的竞争”“边境地区”“维护生存的广阔空间”“新的生存形态发展中的空间现象”“起源中心或保护区?”等11个部分(Ratzel,2018)。 翻译者T.Bhambry认为,拉采尔论述的关键是“生活”(leben,life itself,包括“生”和“活”2个部分),这是拉氏理论中诸多术语的前缀。相应地,Lebensraum所代表的空间也涵盖了“生存的空间”(living space)和“营养的空间”(feeding space)2部分。在生存空间的概念分析中,拉采尔从生活社区(lebensgemeinschaften)、生活分层(lebensschichtung)、生活阶段(lebensstufe)、生命密度(lebensdichte)、生命传播(lebensverbreitung)、生命分布(lebensverteilung)、生命梯度(
)等方面讨论了有机体如何进行生与活的组织(Ratzel,2018)。从这些方面看,日本地理学界将Lebensraum译为生活空间实际上更接近拉采尔所提概念的原意。 拉采尔的生存空间讨论涉及边界与边境、空间范围、新生存空间的形成过程等当代政治地理学持续关注的话题。拉采尔认为边界不能被理解为一条简单的分界线,而应该是边缘地区(Ratzel,1903),只有当将边界作为空间区域提取出来时,才能理解其作为生命迁移战场的地位(Ratzel,2018)。 此外,拉采尔对人的迁移十分关注。他认为移民等因素会促进新的生存空间的产生,此过程包括空间变异、边界模糊侵蚀、孤岛/飞地形成3个阶段(Ratzel,2018)。他的迁移研究多以中立的、描述性的方式开展,在许多论述中甚至表现出对“种族纯化”的谴责,他认为“纯的种族”和“混合种族”并没有明确的价值判断,很多被边缘化的人群是值得保护和保留的(Klinke et al,2018)。这种对民族多样性的评价显示出拉采尔先于时代的人道主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