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想象的共同血缘是族群的“天花板”吗 马克斯·韦伯恐怕是第一个强调想象的血缘对于界定族群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学者。他主张:“对于那些由于外貌特征或风俗或两者均相似,或是由于具有殖民和移民记忆,而怀有一种认为他们拥有共同出身的主观信念的人类群体——这样一种信念对于推动共同体的形成将是至关重要的——这些群体如果不是‘氏族’,我们就应该称之为‘族群’(ethnische gruppen);是否存在客观的共同血缘却是无关紧要的。”①在近年的学术界,韦伯的“族群”定义时常收获积极回响。例如,科讷尔将“族群—民族”(ethno-nation)界定为“由于被感受到的血缘联系而能够博得一个人忠诚的最大群体”。②用想象的共同血缘来定义族群的做法也得到了乔纳森·M.霍尔的推崇,霍尔不止一次地援引韦伯的经典,③对科讷尔的定义也作了如下诠释:“这一表述中暗含着这样的看法,即存在着某种‘天花板’(ceiling)——一个超越后甚至连一个想象的血缘共同体都无法想象和维系,并且族群的群体团结基础不是瓦解就是收缩的上限。”④ 笔者无意全方位参与关于族群定义的理论争执。本文的任务只是观察令这种类型的族群定义遭遇尴尬的一个反例: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谁也不会否认波斯人是一个族群,希腊人是另一个族群,⑤然而在希腊人编造的神话中,波斯人的祖先是希腊英雄;甚至有证据表明,波斯人也接受了这种共同血缘神话,转而向某些希腊人宣称他们彼此是同族人。 事实上,蛮族人拥有希腊祖先与希腊人拥有蛮族祖先一样,是希腊谱系神话中的常见现象。这种现象早已为学者所注意,⑥近些年来又被放置到身份认同的研究场域中从人类学视角加以审视。其中关于波斯祖先的一些神话也得到了很好的分析。例如,格鲁恩著作中题为《作为多文化主义者的柏尔修斯》一节,展现了柏尔修斯的冒险故事可以为各类人群以各类方式利用、改造和重塑,以适应多样的利益诉求。⑦伯里克利·乔治侧重再现柏尔修斯和美多斯的神话在波斯与希腊人的关系、尤其是政治关系中的功用和被操纵的情形。⑧与他们的取向不同,本文的研究对象仅定位于名祖(尽管在需要的时候也涉及其他祖先),因为名祖与族称等同或同根,而族称又与族群的自我界定和认同直接关联。名祖谱系神话通常有复杂的变迁和变体,本文将集中观察各个名祖谱系神话版本的生成情境和创造动机,探析波斯兴起和扩张之前希腊人是否曾编制过波斯名祖神话。名祖神话创造中的语言学因素也是本文着意考虑的问题。 一、波斯族称的译写 在希腊神话中,波斯人的祖先是柏尔修斯(
/Perseus)之子柏尔塞斯(
/Perses)。这种祖先属于名祖。所谓“名祖”,指的是其名字被认为是某一人群名称或某一地名的来源。波斯人的希腊语族称Π
(Perses,复数为
/Persai)即被认为来自柏尔塞斯之名。希腊人有编写名祖神话的传统。其他一些民族也有这种传统,不过希腊人的名祖神话数量更为可观。大量编织精细却相互出入的名祖神话本身就暴露了其虚构性。今天很少有学者再会相信确有名祖其人了。名祖和族称的生成顺序也得到了正确认识:并非名祖缔造了族群,倒是族称引导着人们去创造同名的祖先。不过,虚构名祖却是族群认同的真情表达。拥有共同的族称和想象的名祖,意味着一个具有自身认同的群体的客观存在。
换句话说,
不可能是由
发展来的伊奥尼亚方言形式,它们是各方言从原始希腊语继承来的共有词汇,其词源应为
“计划,诡计,精明”。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阿提卡—伊奥尼亚方言以外,除塞浦路斯方言的其他各方言里也都没有
。希腊人很可能是一听说米底人,就直接用
来对译其族称的。至于塞浦路斯方言ma-to-i被转写为
也只是一种通常的转写形式。塞浦路斯音节文字在记录塞音时不区分同一发音部位的浊辅音、送气清辅音和不送气清辅音,所以其实无法断定ma-to-i究竟表示的是μαδοι,ματοι还是μαθοι。(26)塞浦路斯还存在说其他语言的人口,并长期处在亚述、埃及、波斯这些中近东帝国的统治下。对青铜时代文字传统的沿用,也说明塞浦路斯独立于希腊主流世界之外。ma-to-i很可能是塞浦路斯方言独立借入的米底人族称。同一外来语名称在一种语言中有着不止一种借入形式的情况并不鲜见,例如亚述人借入的米底人族称有
等阿卡德语形式,萨尔马泰人的希腊语族称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