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和友爱政治的唯物史观之本质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文喜,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关注女人问题,是在客观精神初现的阶段。女人对黑格尔的意识而言完全是“训诫”的。黑格尔在“一个共同体的内在敌人即女人”的主题中所渲染的正是“训诫”的这一方面。但是对更为深刻的经济、政治分析而言,在女人伦理内容背后,展现出来的是家族血缘、民族和国家之间的深刻矛盾。黑格尔所谓对敌人的承认其实是关涉爱本身的。唯物史观在女人问题上回应了黑格尔的精神探索,回应了其把个别性融入普遍性的内在要求,以及这种道德热情,向我们描绘了另外一种“女人问题”。不同于理性总体性下所理解的女人问题。“女人问题”的形式本身也已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对“女人问题”的批判,唯物史观在人类史前史哲学考古学探索,以及世界历史的劳动诞生史研究中找到了对“女人问题”的批判,这样的批判就其本质而言是非历史决定论的,任何人的预成未来以及“总是未来的东西好”的叙述已经不能再引起唯物史观的注意了。这一批判所针对的是某一个别民族政治、经济制度和友爱的、伦理的共同体之本质关系。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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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9)07-0001-11

       《历史唯物主义的政治哲学向度》出版之后,笔者的历史唯物主义式的政治哲学研究已经进入了深水区。笔者认识到,一是不能抽象地提出历史唯物主义之外是否存在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这个问题;二是从政治哲学问题领域中清理出马克思主义,不采用第三人的意见并与之交锋是不现实的,不卷入一场还没有结束的对话也是不现实的。这里笔者要集中关注的话题是“唯物史观:女人与政治制度”,这个话题是笔者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立场所拟想的。熟悉哲学史的人一定会感到惊讶:哲学家在大多数记载中都被刻画成“一个有智慧的男性”,好像是说哲学家是男人帮。这成了哲学家群体性别的刻板印象。现如今,哲学正面临着诸多性别平等争论方面的问题。相比非政治哲学研究者,政治哲学研究者更能够看出哲学史遗产对性别平等问题的重大影响。也就是说,虽然哲学的这一早期、中期或许近期的自我定义已经变成陈年旧账,但它在政治方面的影响还左右着哲学研究的视野。比方说,根据某些女性主义故事,哲学除了应当将马克思主义打入冷宫并与黑格尔主义拉开一段距离之外,还要“修正”“改动”性别特殊论的伦理内容。就像许多故事一样,从政治性上,某些女性主义会明确表现出对从福柯/德里达/利奥塔等微观政治学达成对尼采大政治的发展的兴趣。

       笔者这里不谈这个微观政治哲学的种种结构性趋势,而是集中讨论马克思和恩格斯有关妇女解放的论述。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对异化和性别压迫提出过批判。我们看到学界运用马克思和恩格斯理论做批判的成果很多,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对文明和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进行批判之后其实还缺一篇文字。这篇文字是用于认识妇女解放之政治制度基础的问题的。缺失这篇文字已经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比如说,激进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方面要么总是解释不清,要么是关于妇女解放的解释没有什么价值。当然,我们这里不想纠弹激进马克思主义及其引申出的问题。任一公允的读者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都可以看到,他们重视探索社会自然包括人的身体所参与构成的劳动诞生史的“秘密”,他们都不满足于“无人身的理性”意识形态的那些抽象空洞概念。笔者目前接受和肯认的学界论点是:在社会演化进程中,与其说我们应当像女性主义那样关注女人的地位高低的问题,不如说应当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看做是有问题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构成男女地位的现实生活条件与社会制度的变革结合起来考察。我们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心目当中的“上层建筑”的核心,并非主要指文化,而是指政治、法律秩序。比如,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恩格斯检视的正是这种上层建筑的核心。所以,恩格斯自己说,他写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为了实现马克思的“遗愿”。

       接下来,笔者将讨论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对黑格尔的“女人是共同体的内在敌人”这个判断的批评和评注;第二个是关于唯物史观的“爱的共同体”的澄明的可能性问题。笔者认为这样两个问题是带领我们走向历史唯物主义式的政治哲学研究深处的引线。

       一、马克思对黑格尔之女人政治伦理观的批判

       马克思和恩格斯没有关于女性观点的系统化论述,但是他们的理论对当代西方政治法学思想批判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我们可以在他们关于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中找到这种重要影响的印记。首先,黑格尔用“女人是共同体的内在敌人”①这个判断把哲学的实质精神男性化了。黑格尔的判断具有讽刺味道,但是却为马克思反对黑格尔理论提供了动力以及论据。这个论据想证明:两个具有不同自然属性的个体(例如你的父亲和母亲)只是一个永恒(比如,无论历史如何变迁,我们的骨骼都保持恒定的数量和形态)但历史性的显现形式(比如,在男女的具体行为中呈现个体心理活动状态)。作为差别的身体状况是不能独立成为活动着的、现实的历史(作为事情本身)的真正显现形式的。马克思会问,作为男人或女人,作为社会的人,是否具有人类社会历史普遍的属性?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很明显,社会不只是有两个个体,而是包容了第三个人,这是社会关系的前提。马克思指出,探究人类的起源不能抽象地问:谁生出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马克思的理由是,男人和女人都是独立的,就像我们去问解剖学家人的骨骼怎样形成,那么他会说没有男人不行,而没有女人也不行。黑格尔所谓“观察的理性”的各个环节,现在已经被世界历史的诞生所展现。为了避免世界历史中所谓“谁生了第一个人”的争吵,马克思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人与自然的统一。此外,这一方案还捍卫了马克思一个关于性别的话题以及我们常常说的“身—心”关系的争辩方面的历史唯物主义基础。

       人们一般都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评主要源于马克思不满足于从黑格尔那里继承抽象的概念体系。按照我们的说法,这是对女性歧视的概念体系。我们看到,黑格尔在撰写《法哲学》伊始前15年就强调了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差别。在这里,我们无疑可以依稀辨别出黑格尔一生为特定的政治理想而著书立说。因此,黑格尔的宇宙论是有性别的。这是伦理道德的证实,也是宇宙论的证实。古希腊人比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已经提到过它;黑格尔重新发现了它。在《精神现象学》的一些关键性的段落中,黑格尔论述了关于性别和家族血缘关系的历史意义。黑格尔是在作为真相的精神即伦理这个片段中讲述了这个内容。黑格尔有一个特别的想法:人类精神意识的发育成长并非一蹴而就,它的完善化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阶段,其中有一个阶段,它相当于现实历史的古希腊城邦社会。在古希腊城邦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初步却完满地建立起来了,它让有教养和没有教养的人都用以家庭、家族为主体的民族伦理方式来思考并决定自己万金难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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