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代史上,张之洞是具有多方面影响的重要人物。同治二年(1863年),他进士及第后,授职翰林院编修,在京师渡过了近20年的词臣学官生活,以清流党人著称。从光绪七年至宣统元年(1881—1909年),张之洞由巡抚而总督,由总督而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由一般的词臣言官上升为对朝廷内政、外交颇有发言权的显赫人物。在这漫长的政治生涯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于仕宦前期养成的清流特色是保持终生的。因此,具体分析他的清流党时的各项政治主张,以及他对国家内政、外交问题的实际态度,有助于我们对这个重要的历史人物的理解和研究,并能从一个侧面窥见当时政坛的面貌。 一 “清流”,是中国封建时代负有时望、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的士大夫的称呼。晚清的“清流”,又称清流党或清流派。清流党继洋务派之后而起,并不是偶然的,它是当时历史条件下清王朝统治集团内部派系斗争的产物。慈禧太后为了垄断朝政,于1865年底把内阁学士李鸿藻派入军机处,对奕欣进行牵制。李鸿藻则利用自己军机大臣的身份和门生故旧众多的条件,“引荐端士”,把大批新的御史、翰林、文人学士结纳在自己的周围。时人记载说:“李鸿藻好收时誉,诸名士皆因之而起,光绪初年,台谏词垣弹章选上,号为清流,实皆鸿藻主之”。[①]清流派自视清高,以“维持名教为己任”,一般都大胆敢言。他们不断评议朝政,纠弹权贵,抨击奕欣、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的对外妥协政策,“一时尊王攘夷之论,靡漫全国”,[②]形成一股很大的社会势力。慈禧为了扼制奕欣和李鸿章等人势力的发展,便玩弄“以清议维持大局”[③]的权术,暗中放任“清流”议论时政,裁量人物,捞取“清议”的拥戴和舆论的支持。自己则居高临下,随意操纵各派政治势力,巩固自己最高统治者的地位。 张之洞之所以参加清流派,是由其教养和经历所决定的。他出身于一个封建官僚家庭,自幼饱读儒家经典,深受封建正统思想的熏染,从小对功名怀有强烈的追求。由于他聪明好学,所以13岁就成为秀才,15岁中头名举人,26岁中探花。时人说“近日科名之早者,盛推南皮张香涛。”[④]此后,张之洞在京则官翰林,外放则点学政,过了近20年的翰苑言官及学官的生活。这段经历使他有更多的机会和朝廷中的清流人物接触,促使他的思想感情和政治观点日益和清流派接近。1877年,已是“不惑之年”的张之洞,从四川学政任满回京,再度充任教习庶吉士这个冷差。他面对的现状是国势日衰,个人官运蹇滞,拮据,两袖清风。凡此种种,张之洞莫不感慨系之,心怀抑郁。恰在此时,京师清流派翰林院侍讲张佩纶、国子监司业宝廷、詹事府左庶士黄体芳等掀起上书言事的高潮,他们尖锐地评议朝政,抨击时弊,论文风发,引人注目。张之洞深感同调,正式参加了清流派的政治活动。他既同张佩纶订交,“究心时政、不复措意考据之学”,[⑤]“以喜言国是、弹劾大僚为贵”。[⑥]又与黄体芳、陈宝琛、宝廷等十数人“常于松筠庵为会,讨论朝政,一时殿陛风生。”[⑦]张之洞“遇事敢为大言”,针砭时弊、不遗余力。加以他才华横溢,思虑周密,所上奏折都很有份量,不能不令人叹服。所以,张之洞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为清流派的一员健将。他和张佩纶被时人称为“青牛角”(清流谐音)“尤为李鸿藻所器重。”于是,“二张(张之洞、张佩纶)一李(李鸿藻)内外唱和,张则挟李以为重,李则饵张以为用,窥探朝思,广结党援。”[⑧]组成一个颇有影响的政治集团。 二 考察张之洞的清议活动,涉猎的范围比较广泛。他不仅对清廷的内政外交问题直抒己见,而且还提出许多缓和阶级矛盾的政策和措施。试举其荦荦大端。 一、抨击吏治腐败,弹劾贪官污吏。 这主要表现在他为四川东乡(今宣汉县)“诬民为逆案”平反昭雪及与陈宝琛联名上疏抗争“裁抑奄官”。四川东乡冤狱发生在光绪元年(1875年),东乡知县孙定扬勾结支应局劣绅对农民敲诈勒索,违例苛敛,农民不服,聚众闹粮。孙定扬恼羞成怒,居然诬民为逆,具禀请剿。当时署理四川总督文格不问青红皂白,饬批各营痛加剿洗。提督李有恒率兵到东乡,大举烧杀抢掠,“将一村一寨不分善恶男女老幼而尽杀之”。[⑨]事后,文格有意包庇肇事凶手孙定扬、李有恒,反而诬告东乡农民“叛逆”,构成冤狱。1876年,东乡农民代表袁庭蛟赴京控告,反被刑部拘押,后解回四川。都察院御史看出蹊跷,纠弹文格等人。清流派配合御史的纠弹,奔走呼号,为无辜受害者伸冤,结果是“事无真是非,刑无真罪名”。[⑩]首恶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含冤九泉。 张之洞在光绪二年(1876年)视察四川期间,对此案已有所闻。当时,他对“川省赋敛之太重,民力之困竭,诬叛之奇冤”就深表同情和愤慨。光绪五年(1879年)五月十一日,他乘朝廷改派礼部尚书恩承、吏部侍郎童华赴州查办覆命之机,以《重案定拟未协》专折上疏,指出“此案之查办由于滥杀,滥杀由于诬叛请剿,诬叛请剿由于聚众闹粮,聚众闹粮由于违例苛敛。”[(11)]接着,他详细列举了四川官吏横征暴敛,鱼肉乡民的情况,为农民抱不平。张之洞指出,国家要长治久安,惟民心可恃。要赢得民心,首先要做两件事:“一曰赋剑轻,一曰刑罚平,赋轻则不至竭民财,刑平则不肯残民命。”强烈要求平反冤案,严惩罪魁,以谢东乡千百之冤魂。张之洞的专折有理有据,痛快淋漓地把东乡农民冤案的真像揭开,引起部分朝臣的共鸣和支持。慈禧太后接受了张之洞的建议,诏令刑部议奏平反。肇事主犯孙定扬、李有恒等被判处死刑,文格被革职查办。恩承、童华亦因复查不实,欺上瞒下被充军。蒙冤多年的东乡农民终于得到昭雪。张之洞的“清议”显示了作用,赢得了“直谏”的蜚誉。 光绪六年(1880年),张之洞和陈宝琛抗疏李三顺案,再一次显示了清议的一定作用。李三顺为慈禧的侍奄,一次奉命往醇王府送礼品,因违例直出午门,被值班护军阻挡,双方发生口角。李三顺狗仗人势,盛气凌人,护军亦是满洲贵族,一气之下就揍了李三顺一顿。李三顺向慈禧诬告禁御藐抗懿旨,慈禧大怒,面谕刑部尚书潘祖荫处死护军。奕欣、李鸿藻等虽持异议,但怕得罪慈禧,不敢公开表态。这么一件小事,一时竟成“枢臣莫能解,刑部不敢讯”的局面。[(12)]张之洞和张佩纶、陈宝琛等密商,决定根据张之洞的意见草拟奏折,由他和陈宝琛二人联名上疏抗争,指斥李三顺违反宫廷禁例,咎由自取;惩罚护军,既违祖训,亦有悖情理,要求宽免护军裁抑奄官。疏上,慈禧对清议有所顾虑,同时觉得为此杀掉几个满族护军也有点太过,遂改下懿旨,从轻发落,并将“李三顺交慎刑司责打三十板,罚首领太监月银六个月”。[(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