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期洋务派思潮研究中,有许多学者已经对冯桂芬及其《校邠庐抗议》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研究。但是,很少有人涉及过在百日维新中有过重要表现、却又落得一个可悲下场的翰林院编修陈鼎。他的那部被守旧派视为离经叛道、荒谬绝伦的重要著作《校邠庐抗议别论》至今还尘封宫禁,很少有人问津,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入的研究了。这实在是一个不应有的忽略。陈鼎是晚清很有代表性、很有特色的知识分子。他愤世嫉俗,企盼改革,却又摆脱不了封建思想的束缚,找不到一条通向改革的康庄大道,因而长期在苦难中煎熬。而当百日维新高潮到来之际,陈鼎“欢欣鼓舞,不能自已”[1]。他响应光绪皇帝的号召,大胆陈言,直抒胸臆,触到守旧派的痛处。因此,在戊戌政变发生后,他的境况十分凄惨,受到守旧派冷潮热讽,排斥打击,不久便撒手尘寰。在陈鼎身上,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晚清知识分子悲剧的缩影。 本文拟依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校邠庐抗议别论》戊戌进呈原本及已刊的《汪康年先生书札》等资料,对陈鼎生平事迹稍事勾勒,对其所进呈的著作与改革思想略予评论,不当之处,敬请师友指教。 一、清贫的京官生活 陈鼎生平业绩和传略,坊间少有流传。陈秉仁先生等所辑《汪康年师友各家小传》一文中,对陈氏生平有简略概括,略谓:“陈鼎,字刚侯,号伯商,湖南衡山县人,侨居江苏常州。生于清咸丰四年(1854年),卒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光绪六年进士,翰林院编修。曾充光绪己丑(十五年)恩科浙江乡试副主考官,汪康年等皆出其门下。后以戊戌党事被判永远监禁。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大赦时获释,次年卒于江苏常熟县。著有《黝曜室诗存》、《陈怀庭年状》。”[2] 据陈秉仁先生《汪康年师友书札各家小传说明》记载,小传资料来源于原合众图书馆。收藏《书札》时,顾廷龙先生曾根据汪诒年先生在每袋书札前填写的作者姓名、字号、籍贯等,汇成《汪穰卿先生师友书札姓氏录》一册,并请与汪康年关系较密切的张元济、叶景葵、陈叔通、项藻馨、章宗祥等人对书札作者加以补注,然后又参酌了碑传、方志等史料,互相校核补充而成[3]。因此,小传的内容大体上是信实可靠的。 就陈鼎而言,他的一生没有什么政绩可言。光绪六年(1880年)之前,他孜孜矻矻,勤奋攻读,最后如愿以偿,成为进士,并且被选为庶吉士,散馆授职编修。此后整整30年他一直在京师翰林院供职,差不多一生都是在书斋中度过的,可谓典型的知识分子。翰林院为封建朝廷的储材之所,人才济济。在为数众多的官员中,有的勇于建言,崭露头角,最后位列封疆,极尽显赫;有的攀权附贵,遨游卿相,以至跻身侍郎尚书,施展自己的雄才伟略;也有的默默无闻,混迹人海,自甘于清贫的京官生活而落魄京师。陈鼎显然是属于后者。 青少年时期,陈鼎像一般士子那样无间寒暑,刻苦励学,经史各科,靡不涉猎,26岁便中进士,入翰林,这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从此他便一蹶不振,没有往政治方面发展,虽官京朝,却不骛时名,不通声气,闭户读书,一如既往。只是在光绪十五年皇帝大婚时,开设恩科,陈氏才被选派为浙江乡试副考官,录取了包括汪康年在内的一批名人学士,使得平淡无奇的京官生活中多了一点生气。 由于长期在政治上的落魄失意和经济上的拮据清贫,使他的健康受到严重损害,未老先衰。他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初六日写给汪康年的信中称:“屡欲乞假归,总未能自决。又历年多病,懒动怕事,近复吐血,而鬓发益白,年未五十,已如六七十岁人,境遇所迫,以至于此,亦可叹矣。”[4]在翰林院当了二十余年编修的陈鼎,居然要乞假南归,其景况窘迫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正是这种长期贫病交迫、独居感愤的京官生活,使他对封建官场的种种弊端有了深刻的了解,他不愿意趋炎附势,随波逐流,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予以批评匡正。他对京师团拜的态度,颇足以说明他为人处世的准则。陈氏在写给友人的信函中谈到:“京中团拜,最是弊典。汉文帝不肯以百金筑一台,而今日请老师,一宴辄数百。平日翰、詹诸君,藜藿不充,而此日必征歌选舞以为尊,此皆反常之事,兄(按,陈氏自称)所深疾,今年务请免此一举。诸年兄中如凌衡甫、朱少梧、黄履中皆身后萧条,无立锥之地。老母、孤儿、幼妻、弱妾,含辛茹苦,同宜怜悯。榜中诸公,自必乐于相助,请与高子明兄同出一知单,恳各位极力赙赠,更将团拜一宗款项,添入帮款之内,此等事多多益善也。鄙意拳拳,幸勿笑其迂拘为祷。”[5] 晚清官场极为腐败、京官们以观剧饮宴为乐,酒醴笙簧,每月数次聚会。尤其是城南的士大夫,每借同年团拜,即音尊召客,“自枢王以下,相率赴饮”。陈鼎对这种酒食争逐、江河日下的风气深恶痛绝,故在给友人的信函中,建议将团拜撤销,而把省下来的钱支持贫寒的士子家庭,这件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陈鼎洁身自好、不随波逐流的性格。 二、百日维新中的重要表现 当百日维新的春雷在京师响起之后,陈鼎一反往日墨守书斋、无所作为的精神状态,他既被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所掀起的“气象维新,举国奋跃”[6]的改革浪潮所席卷,更被光绪皇帝屡颁明诏、锐意更张的作为所鼓舞。他跃跃欲试,颇想有所作为。但是,从现有资料分析,他虽然赞同改革,痛斥守旧,却很少与康、梁等改革派人士往还。他在给汪康年的信中,甚至还流露了与维新派在改革科举制度方面的分歧。其言曰:“科举既改,将来必有才识之士,为中国转旋气运者,但不能于一时求之耳。讲章黑水,陷溺已深。每见变法中人高谭雄谈,而仍不能脱八股窠臼,其他可知矣。自有格言以来,亚洲一隅,遂无霸才为黄人生色者。华族之弱,不得不以宋儒为罪首。窃谓改科举,立学堂,设特科,求经济,皆不能得人才。惟有尽烧宋人之书,使天下士人一以真面目相见,庶几雄才大略,不为龌龊小儒所掩。然而,朝廷方纳八行取士之奏,日以惊天动地之功望人,而日以硁硁小人之行求人,可异也。”[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