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革命政党成为执政党后,如何保持革命情操,是革命领导人都会严肃考虑的问题。 孙中山先生,虽然在1912年让出政权以后[①],不能说他是国家的有职有权的领导者,但他仍然是中国革命的领导人,但他在考虑一切问题时,实际上还是从一个国家领导人的角度出发。他着重考虑了,成为执政党的国民党,如何保持纯洁性问题。 一 1912年4月1日孙中山解职,他在南京参议院解职辞中说,“本总统今日解职,并非功成身退,实欲以中华民国国民之地位,与各国民之力量,与四万万人协力造成中华民国之巩固地位,以翼世界和平。”[②]他在南京同盟会会员饯别会上演说中说,“我虽然辞去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职务,但这绝不是说,我将不为共和国效劳。”[③]孙中山此时还是十分理想化地看待政府与普通人民之间的关系,十分幼稚地看待在政治生活中掌握政权的极端重要性,他天真地说,“本总统解职之后,即为中华民国之一国民。政府不过一极小之机关,其力量不过国民极小之一部分。其大部分之力量,则全在吾中华民国之国民。”[④]他的举措,受到中国的传统社会舆论的赞扬,一些致意电文从各处拍发到南京,“我大总统竟弃大权如敝屣”、“揖让高风,曷胜钦佩”,表示对他的崇敬。“解甲归田”、“功成身退”的词句,一时成为各地执掌兵权的新旧军人假意让权的口头禅。他欣然放弃国家政权的演说,被译为法文、俄文,在欧洲大陆上引起政治家的评论。 当然,从1911—1912年的形势看,以武装起义、夺取地方政权,为唯一革命目标,以及几乎是唯一革命经验的孙中山革命派,从来没有学过与反动政治势力周旋谈判的本领。他们远不是袁世凯,这个集中了封建社会政治诈术于一身的野心家的对手。更何况袁世凯是旧军阀、旧官僚势力的代表,有广泛的社会基础,庞大的派系集团势力。因此,在民初十余年的这场政治较量中,真诚的革命者,遭受这样或那样的失败,并不会出于人们意料之外。 孙中山1912年在答复袁世凯气势汹汹的质询,问他是否诚意让权时,他的复电说,“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由此不反对与北方议和。如果由于袁世凯的努力,“不劳战争”,达到民族调和、清室退位,国民实现建立民主国的志愿,他愿意“推动让能”[⑤]。由此可见,孙中山让位的出发点,首先考虑的是让人民免于战争灾难。其次,是由于认识的局限,使他对当时的形势,革命党以及他自己所应肩负的历史责任,缺乏正确的判断。他在答复宋教仁的疑惑时说,“民国大局,此时无论何人执政,皆不能大有设施”[⑥]。现时不能从政治方面着手,而应该从发展物力下手,使民生充裕,政治乃能活动。他认为自清廷退位,他所提倡的民族、民权主义都已完成,只需致力民生主义。众所周知,他提出自己要立即放弃从事政治(“弟刻欲舍政事”),而专心致力于修建全国铁路网的宏愿。他承认,自此以后,他“颇不暇尽力于党事”,但是对于党的建设问题,他是很关心的,提出了许多主张。 (一)不管政府性质如何,政党总是存在的。 孙中山从1894年建立兴中会,1905年发展为同盟会,直到辛亥革命成功,他们都没有用政党的字眼来标榜自己;那个时期,在国内和海外所组织的各种革命团体,亦复如此。虽然他们有纲领,有奋斗目标,有组织分工,甚至发布有对内、对外宣言,实质上都是政党,但没有哪一个团体以“党”自称。这固然是因为害怕锋芒太露遭到清政府镇压,同时也因为中国的传统观念,“君子不党”,党“尚黑”,一种竭力阻止人们互相往来以维护封建社会的安定性的传统观念,深深地存在于人们日常交往的观念规范之中。一个革命团体如果标榜自己是党,他会马上失去很多群众。1912年以后,事实上是开了党禁。各种以政党自称、自命的团体逐渐多起来。这时孙中山才首次正面地谈到他对政党的主张,当然基本上是根据西方政治生活经验而提出的。 他在1912年7月中下旬,在上海接见纽约《独立杂志》特约代表李佳白(Rilbert G.Reid)时,他承认“中国也已开始有了自己的政党”。并且说,“中国和其他所有国家一样,不管政府是民主的或是君主的,政党总是存在的,而且政党的指导权,也总是从此一党转移到彼一党的”[⑦]。 孙中山对于政党在政治生活中所能起的作用的看法,自他卸任大总统职务以后,到他抵北京(1912年4月1日—1912年8月24日),他的看法似乎经历了一个从较自由遐想到较稳健保守的过程。在南方,他接触的党派是上海的自由党和崇明的社会党支部。他自称“余乃极端之社会党”[⑧],因为他希望在中国实行亨利·乔治的平均地权和把公用企业收归国有的主张。他此时对建立社会党的江亢虎评价很高,引为同道,说“我为不孤矣”[⑨]。因之,孙中山北上途中,烟台同盟会曾和社会党联合开会欢迎,可见两党关系密切。他在自由党的演说中讲到党的作用时说,“政府善则扶持之,不善则推翻之”,这是十分大胆的语言。虽然他随即补充说,“然现在我民党之势力,尚甚薄弱,恐未能达此目的”。但又推心置腹地说,“惟既具此心,不可不互相勉励,各谋进行;对于今后民国前途,获益非浅[鲜]”。“切盼诸君,勉而行之。”[⑩]不久,孙中山认为政党组织已经太多了,他说,他们最好能联合成为两三个有力的大党,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个政党的明确的政策能确定下来。到了1912年8月13日在北京,在同盟会宋教仁的活动下,以当时力量最强的中国同盟会和统一共和党为核心,联合了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11],五个党组成了国民党,并发表了《国民党宣言》。孙中山等表示“深为赞成”,并与黄兴共同署名,给同盟会各支部发去电文,征求意见。1912年8月25日在北京开会,国民党正式宣告成立,孙中山也参加了大会,被推选为理事长(不久,孙中山就委任教仁为代理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