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位置在哪里?

作 者:
杨耕 

作者简介:
杨耕,男,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齐鲁学刊

内容提要:

哲学是一个历史范畴,哲学的位置是现实的实践需要、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的,在现代,哲学关注的是人,注重解答“人生之谜”,哲学是人生观与世界观的高度统一、融为一体;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使哲学的理论主题从“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使哲学的聚焦点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本体,从解释世界转向改变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统一、融为一体;马克思主义哲学从人的生存方式——实践出发,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双重关系的视角解答人的问题,认为人在实践中生成着人的属性,成为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的统一体,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9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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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19)01-0055-011

      哲学是一个理性的王国,同时又是一个问题的王国。对于哲学家来说,最折磨其耐心的问题就是,哲学是什么?哲学的位置在哪里?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来说,最容易引起争议的问题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什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位置在哪里?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正常现象。人类思想史表明,任何一门学科在其发展过程中,除了要研究新问题外,往往还要回过头去重新探讨像自己的对象、性质、内容和职能这样一些对学科的发展具有方向性、根本性的问题。哲学不仅如此,而且更为突出,用石里克的话来说,这是“哲学事业的特征”[1]。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争议也是一种正常现象。从历史上看,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逝世后,对他的学说进行新的探讨并引起争论,不乏先例。当然,像马克思这样,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如此持久、深入、广泛而激烈的争论,却是罕见的。在这种种争论中,马克思的形象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而且马克思离我们的时代越远,对他认识的分歧也就越大,就像行人远去,越远越难以辨认一样。因此,本文拟对哲学的位置是由什么决定的;哲学理论主题的根本转换;哲学视野中的人这三个基本问题作一新的考察和审视,以深化我们对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

      一、哲学:融为一体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哲学是一个历史范畴。研读哲学史可以看出,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流派的哲学家,对哲学有不同的看法。按照西方传统哲学的观点,哲学“寻求最高原因的基本原理”,提供“全部知识的基础”和“一切科学的逻辑”,是“最高智慧”。可是,在西方现代人本主义哲学看来,哲学关注并要解决的问题,是人的“精神的焦虑”、“信仰的缺失”、“意义的失落”和“人生的危机”;在西方现代科学主义哲学看来,哲学是确定或发现命题意义的活动,科学使命题得到证实,哲学使命题得到澄清,用石里克的话来说就是,科学研究的是命题的真理性,哲学研究的是命题的真正意义[1]。按照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哲学是关于整个世界普遍联系的科学,是关于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运动的一般规律的科学。可是,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看来,哲学的社会功能就在于,对流行的东西进行批判,哲学的任务和哲学的向度就是理智地消除以至推翻既定事实。

      这一特殊而复杂的现象印证了黑格尔的这样一个观点:“哲学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也可说是一个缺点,就是我们对于它的本质,对于它应该完成和能够完成的任务,有许多大不相同的看法。”[2](P5)这是黑格尔在《哲学史演讲录》中所说的。的确如此。对于什么是哲学,从未形成一致的看法,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派别的不同哲学家对哲学有不同的看法,不存在为所有哲学家公认的哲学定义。也从未形成超历史的、囊括了所有哲学的统一的哲学定义。哲学是什么、哲学的位置在哪里因此成为最折磨哲学家耐心的问题,由此导致哲学“总是被迫在起点上重新开始”。在石里克看来,这是“哲学事业的特征”[1]。

      对于哲学而言,不存在什么“先验”的规定。从根本上说,哲学的位置是由现实的实践活动的需要决定的,正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说的,“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3](P11);从直接性上看,哲学的位置是由当下的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的,不同时代的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了哲学具有不同的位置。古代的实践需要、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了古代哲学的“知识总汇”这一位置;近代的实践需要、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了近代哲学的“科学的科学”这一位置;现代的实践需要、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平,决定了哲学分化为人本主义哲学、科学主义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三大流派。其中,人本主义哲学注重对人类存在形式的探索;科学主义哲学着重对科学命题的意义分析;马克思主义哲学则关注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其主题就是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

      这是不是说哲学没有共同点?不是!既然都是哲学,那么,它们总是具有共同点。否则,一部哲学史就是没有哲学的哲学史,这就像没有哈姆雷特的《哈姆雷特》一样,是个悖论。哲学史必须有主角,这就是哲学,而定义哲学的根据,就是不同哲学研究问题的共同点。在我看来,哲学之所以是哲学,就在于它是用最普遍、最抽象的概念来把握人与世界的关系。即使是分析哲学所实现的“语言学转向”,从本质上看,所体现的仍然是对人与世界联接点或中介环节的寻求,显示的是现代哲学对思想、语言和世界三者关系的总体理解。这种总体理解就是:世界在人的思想之外,人只能通过语言理解世界,表达对世界的理解,所以“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人们关于世界的认识成果就积淀并表现在语言中,从语言的意义去研究世界的意义,实际上就是从对人的关系中去理解和把握世界。当然,分析哲学毕竟走的太远了,在分析哲学那里,语言成了一个独立王国。马克思仿佛预见到这种“语言学转向”似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正像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4](P525)我认为,分析哲学实际上是以倒退的形式推进了对人与世界关系的研究。

      由此,引发出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这就是,哲学的“本义”这个问题。就本义而言,哲学是“爱智慧”。但是,这很容易产生一个误解。什么误解?这就是,认为哲学是“爱”智慧,它本身不是智慧。实际上,哲学本身就是一种智慧。这种智慧并不是体现为“博学”,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话来说就是,博学并不能使人智慧;这种智慧也不是体现为无所不知,无所不知的不可能是科学或哲学,而只能是神学,历史已经证明,凡是以无所不知自诩的思想体系,就像希图万世一系的封建王朝一样,无一不走向没落;这种智慧更不是体现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是关于整个世界普遍联系的科学,用恩格斯本人的话来说就是,现代科学的发展已经使“关于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成为“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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