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壁书法兴废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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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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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研究
复印期号:199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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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西方人士称:中国的历史是埋在地下的,意指出土的文物而言,其实这只能反映中华辉煌文明史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历史实物应在地上,只是除极少数而外,大都已荡然无存了。有的史实还能见诸于典籍,有的却扑朔迷离,在文献中时隐时现,更有甚者是只字全无。追溯漫漫五千年的文明史,看到的是无数璀璨文明的毁灭。其原因有多种,有的毁于突发的人为事件,如秦时被称为『覆压三百余里,隔天离日』宏伟的建筑群阿房宫,就毁于项羽一炬;南朝的梁元帝,在亡国时竟迁怒于书,将聚集的古今图书二十四万卷一火焚之,并哀叹道:『儒雅之道,今夜穷矣!』使许多绝版珍本化成灰烬;清代康熙始建的著名建筑群、被称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焚毁于英法联军之手,更为大家所熟知。以上列举之事,回首起来,国人无不痛心疾首,感慨万端。另外,有的文明却是因时间的流逝,社会的变迁而消亡,因是渐损渐消,不大引人注意。如题壁书法就是其中一例。

      自中国文字出现以来,人们一直就在寻求书写文字的材料。除笔、墨、砚而外,很快就发明了在竹木简和丝帛上写字,这既便于传递交流又便于保存。另外,还有些在书写时,既不需要发明材料,又极其方便,而且适合众多的人同时参观的,大概是在地上、在岩石上、在树上、在房屋的墙上书写文字吧。在这些地方书写文字的时间应早于竹帛。以上所述的书写文字还并不是书法艺术,它仅是属于记录语言交流思想的符号罢了。到了汉末魏晋时期,书法已逐渐脱离实用,成为一门以观赏性为主的独立艺术。在《晋书·卫恒传·四体书势》中曾有一段有趣的文字:

      至灵帝好书,时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甚矜其能。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酒直,计钱足而灭之。

      《四体书势》是我国早期的书法文献。师宜官应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个举行书法展览的人,而且这个展览是对观众收费的,收够了酒钱就将书法作品拭去。这展览的形式就是题壁。

      和师宜官同时的辞赋家赵壹,他写了《非草书》一文来抨击草书,其中也提到『以草刿壁』。看来,题壁对当时的书法家而言是平常事。稍晚一点的书家韦诞曾有过悬空题署的故事,那是魏明帝建成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未题,令韦诞悬空题署。榜离地二十五丈,韦诞恐惧极了,据说书毕须发皆白。题署和题壁在方法上是一回事。到了东晋时,是书法艺术高峰时期。《王羲之别传》中记载了王献之『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如堵』的轰动场面。

      以当时的书写材料而言,有竹木简(东晋时,桓玄下令废竹简,以黄纸代之)、帛、纸,另外就是房屋平整的墙面了。竹木简细而窄,显然不适合表现书法艺术的。丝帛是适合书法的材料,但价值昂贵,难于普及,因书法材料的需求量大,在经济上是不合算的,无怪乎张芝『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之』。纸是最适合表现书法的材料,东汉时经蔡伦的改良,到了汉末魏晋时期,制作的纸已经是十分精美了,如『左伯纸』、『藤纸』、『麻纸』之类。崔瑗与葛元甫的信中称:『令送许子十卷,贫不及素,但以纸耳。』王羲之的《兰亭序》用蚕丝纸所书,庾翼答王羲之书中也说:『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因丧乱遗失。』看来,纸既具有帛的优点,而且又经济实惠,是受到书家普遍欢迎的。实际上,到了南朝时,纸已经完全取代了竹帛在生活中的地位。但是,那时的纸的幅度是很小的。据《四库全书·文房四谱》载:『晋令诸作纸,大纸一尺八分,听参作广一尺四寸。小纸广九寸五分长一尺四寸。』东晋时的一尺仅有现在的24.45厘米, 它的一尺四寸也只有略长于现时的一尺罢了。所以那时的纸被称为『尺纸』,用以书信,被称为『尺牍』。后人看见魏晋时留下的书信、便条之类,就称赞魏晋人『善尺牍』,以为尺牍就是那时书法艺术的主要表现形式。事实上,这种认识是很片面的,观赏尺牍书法只能相当于现时欣赏字帖一类。它有方便于携带收藏和传递交流的优点,但作为表现书法艺术而言,小小的尺幅观摩,远不能同观赏展览相比。若要达到『观者如堵』的展览效果,又要抒发『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的艺术情怀,只有题壁书法才有可能。

      题壁书法才应是古代书法家表现书法的主要形式。题壁对他们而言是极普通的事。唐孙过庭《书谱》中曾记载:

      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以为不忝。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

      以上所述是,王羲之赴京之际,酒后乘兴在墙上挥洒一通,用书法艺术来抒怀。而王献之拭掉王羲之的字,题壁换上自己的字,以为比父亲写得还好。他们都是善于用题壁来表现自己的书法艺术。事情无独有偶,《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亦载:

      康昕字君明,……书类子敬,亦比羊欣。曾潜易子敬题方山亭壁,子敬初不疑之。

      如此看来,墙上是特别适合书法家自我表现的,题壁则是寻常事耳。只要有了情绪,他们都喜欢在墙上挥洒一通的。南朝人对魏晋书家的作品多有品评,如『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钟繇书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萧子云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柯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师宜官书如鹏翔未息,翩翩而自逝。』等等。后人观其所遗尺牍,又读其书评,以为评价多失当,认为南朝人散漫,只顾辞藻华丽,而文不达意。因为他们从王羲之的尺牍里,很难看出『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雄逸字势,即产生了怀疑。也有人曾就此怀疑进行反驳,但语涉虚玄,似是而非,难以令人信服。对此,我的看法是,南朝与魏晋年代相隔很近,因此,他们对魏晋书家的品评应大都是针对题壁书法而言的。我们都知道,大幅巨制与小品斗方的艺术表现手法差异是较大的,效果也两样。试想,龙跳虎卧、游天戏海这类宏大的境界,到底适合在题壁书法中表现,还是适合在尺牍书法中表现呢?答案应是前者。只可惜,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看到那时的题壁书法了。

      唐代是中国书法史上的鼎盛时代。由于李世民的喜爱和文治的需要,他就大力提倡书法,在国学中设置了书学,专门培养书法人才,在科举考试时要求作到『楷法遒美』,否则就不能入仕。因此,楷书在唐代有很大的发展,不仅完成了南北书风的融合统一,而且还出现了风格各异的成熟的楷体书法。但是,唐代楷书毕竟法度森严,使书法家的个性和情感受到束缚。『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韩愈语),被压抑的感情总得有地方释放出来。因此,书法家们就选择了行草书,特别是『忘机兴发』而写狂草来宣泄自己的情感。

      唐时书法的形制主要是尺牍、手卷(如用彩笺、素绢)、或屏障、或粉壁。(题屏和题壁的手法类似)。

      关于唐时题壁,古文献多有记载。如杜甫《观薛稷少保书壁》诗:『仰看垂露姿,不崩亦不腾。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即是指薛稷在樟州题壁事。又如颜真卿《书林纪事》中称:『真卿幼时贫,乏纸笔,以黄土扫墙习字,』『性嗜书石,大几咫尺,小亦方寸。』在欧阳修《集古录》中亦说:『唐人笔迹见于今者,惟公(指颜真卿)为最多,视其巨书深刻,或托于山崖。』黄庭坚在汝州时见颜真卿死于李希烈时壁间的题字,大为唏嘘感慨,奋笔题跋于后,以抒发心中郁勃不平之气(见《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三十·《跋颜鲁公壁间题》)。如果颜真卿这段题壁能保留下来,恐怕会不亚于传世名迹《祭侄稿》的。还有唐文宗命柳公权将诗句『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题于殿壁的故事更为大家所熟知。另外,还可以从文献中列举出张旭、怀素、贺知章、李邕、郑虔、裴休、高闲、亚栖、光、司空图等有关题壁的记载。甚至由此可以推断,唐代的书家没有一个不会题壁书法的。只是其中有的书家是以题壁为主来表现自己的书法艺术,而有的仅为次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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