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其佩指画艺术

——兼论高秉《指头画说》

作 者:
杜巽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杭州师范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研究
复印期号:199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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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画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绘画中一个异军突起的画种,自清代高其佩以擅作指墨而著称于世,至今已300余年,其间, 手指画以它新颖别致的形式和高度的艺术趣味而独步画坛,雄视艺林。深入研究手指画创始人高其佩的表现技巧和艺术风格,对于继承并发展指画艺术,无疑是十分有益的。《指头画说》〔1〕(下简称《画说》)作者高秉, 系高其佩从孙。少年时代曾亲见高其佩以指作画,并聆听其言论。高秉之文史料较真实,趣闻轶事生动,是一部研究高其佩的重要文献。

      一

      高其佩,字韦元,号且园,别号南村,辽宁铁岭人。清顺治十七年(1660)生于江西省南城县,因父高天爵荫授官宿州知州,历任工部员外郎、分巡浙江温处道、川南永宁道、四川按察史、刑部右侍郎、正红旗汉军都统等职,曾二次被罢官革职。雍正八年,曾奉召入圆明园如意馆作画3年,雍正十二年(1774)卒于北京。〔2〕且园一生从政作吏,长期官游江浙和巴蜀,足迹遍及粤、滇、湘、皖诸省。

      高且园被冠为中国手指画创始人已成公论,究其始创指画的起因,则是多方面的。探流溯源,早在六七千年前原始社会早期的彩陶纹饰中,在用兽毛或柔软的枝条所作的刻划纹和拍印纹之外,还有一种指甲纹。这是中华民族的祖先们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凭聪敏智慧用双手创造的原始指画艺术。至唐代张璪有“用秃毫,或以手摸绢素”的记载,后人以为张璪系开指画先河之鼻祖。启发且园作指画的直接因素,杨仁恺先生曾考证曰:“承香港中文大学饶宗颐教授面告,高氏少孤由乃叔父抚养,在粤衙署内曾聘有一位西席先生名吴韦,字山带,号虎泉者,擅长指画,于康熙癸卯之春作指画花卉图卷,必然对高氏有直接的启发之功。”〔3〕传说顺治皇帝亦曾以指纹画牛。可见, 在高且园之前,早已有指画。

      高秉曾在《画说》中记述了“梦授”的趣事,世人对此颇有异议。其文曰:

      恪勤公八龄学画,遇稿辄抚积十余年,盈二簏。弱冠即限不能自成一家,倦而假寐,梦一老人引至土室,四壁皆画,理法无不俱备,而室中空空,不能仿,惟水一孟,爰以指蘸墨而习之,觉而大喜,奈得于心而不能应之于笔,辄复闷闷。偶忆土室中用水之法,因以指蘸墨,仿其大略,尽得其神,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职此遂废笔焉。曾镌一印章云:画从梦授,梦自心成。

      曾有评者说此事是“无稽之谈”,或是“托梦掩饰思索之苦”,似有凭空捏造之嫌。笔者以为高氏所云“画从梦授,梦自心成”,并非神话,且已镌成印章,因信有其梦。此梦并非一般荒诞无稽之梦,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梦。且园自童年始即沉湎于绘事,弱冠“恨不能自成一家”,对于画画的人来说,其苦苦求索之心不难理解。“艺事触于目,蕴于心,发于外。”〔4〕画为心物熔冶之结晶, “画从心而障自远矣。”〔5〕潘天寿先生早年亦曾在梦中得句, 醒后续成《听天楼阁春无限》七律一首,诗后题曰:“梦中得四律,醒后仅记听天楼阁一联,即挑灯成之。”〔6〕作为一代宗师, 高其佩和潘天寿都没有必要捏造一个神奇之梦骗人惑己,玩弄世人。吴道子观裴将军舞剑而得笔法,唐宗梦神人捉鬼而令画家创造出钟馗之艺术形象,两者皆自心成,俱在情理之中。当然梦授之说只是一个启示而已。且园创造指画的原由,应是长期从事艺术实践以及借鉴前人初期指画后迁想妙得的必然结果。

      二

      《画说》曰且园画凡三变:“少壮时以机趣风神胜,多萧疏灵妙之作;中年以神韵力量胜,或简淡古拙,或淋漓痛快,或冷隽间远,或沈着幽艳,千变万化,愈出愈奇;晚年以理法胜,深厚浑穆,所谓老去渐于诗律细,书画皆然。”从中可以窥出且园一生画风渐变之轨迹。

      且园早年从笔耕入手,遍临唐宋元明诸家画法,有着深厚的传统笔墨功底。“世人只称其指墨,而不知笔墨之佳也”、“指墨笔画俱夥,颇难各形其妙”。可见且园指墨之法,实基于笔墨之功。后学者如不谙此理,忽视毛笔基础训练,或以指画炫奇取巧,哗众取宠,其画必然品位不高。中年转入以指画为主要写真手段,作品千变万化,面目多变。“公画钟进士像不下二百余本,或文像,或武像,有喜怒威善壮老之分……列数轴于一堂,如出数手,无惑乎世人生疑也。”〔7 〕小家之作往往千篇一律,画貌相类,笔法单一,观其一幅尚可,再观其余作品,则大同小异,若同挂于一展厅味同嚼蜡,令人眼乏。可知画家一生不宜过早结壳定格,而须可塑可变,以求不断探索变革。且园聪颖禀逸,又刻苦勤奋,经长期磨炼求索,深谙笔画指画之内蕴所含,其指味墨趣韵于天陶,卓冠士林。至晚年更令甲肉挥写自如,奇情逸趣信手而得,水到渠成,出神入化。可见作指画亦须遵循顺序渐进的规律,不可作一步登天之妄想。

      学传统不可墨守成规,一意摹拟古人,而须常中有变。且园之可贵正在于一个“变”字。常人学传统,皆以临摹古画愈逼真愈佳。且园反其道而行之,竟以指墨摹仿李龙眠笔画,并以临之不似为妙,“倘龙眠复起,必悔未用指”,这对当前某些循规蹈矩的学院式教学来说,也属一种新的观念。

      《画说》列举的这类例子不少。历代山水画布局,皆下为主,上为客,在下近处作树石屋宇,在上远处作峰峦沙岸,各朝名家皆不能逃此规范。然“公数万指画笔画中竟无一出此者,皆平生经历山川真境,故丘壑无或雷同,个中人徒叹难及门外。”〔8〕 这就点出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秘诀。且园一生踏遍半个中国,山川日月尽藏于胸中,故能蕴于心而发于外,标新立异,独辟蹊径,是以董其昌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说。近代大家张大千是位极重视传统的中国画家,对历代大家的笔墨画风无不精研。然而张大千艺术创作的真正突破,在于旅居欧美接触新的文化领域,以及领略异国湖光山色所至。世人谓“传统”往往只局限于笔墨技法,如何钩皴擦点染,殊不知敢于标新立异,突破笔墨成法窠臼,开创一代新风,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宝贵的艺术遗产。且园之所以能开创中国指画流派而自成系统,自有其超人的胆识与气魄,其思维逻辑异于常人,故能堪称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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