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阅读总问题中的马克思哲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文喜,男,浙江东阳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为了努力克服解释褊狭的困难,我们今天应该如何阅读马克思哲学和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依然是初始问题;一般地说,在阅读的总问题中,阅读不是“我们”的阅读,而是仅仅利用文本本身所提供的语言因素进行的阅读。如果说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解剖是马克思的重要主题,那么我们不能以自然科学化了的社会科学研究的尺度来衡量这个主题。阅读马克思的真正理论哲学乃是阅读未成文的《〈资本论〉的逻辑》。它不同于黑格尔哲学之令人费解而自称完成的哲学。由此阅读揭示了一个基本悖谬:马克思哲学如今产生的现实作用,并非因为有马克思主义及其还有各种各样有影响的形式,尽管马克思哲学的这种现实性还是被哲学史领会为其特有的历史性的效用,但这总是以马克思哲学如今是现实的话语而揭示了这个可能的存在。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9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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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9)01-0028-11

      在21世纪之初,我们就津津乐道一件事:马克思被英国BBC的听众调查选为最伟大的哲学家。情况该当如此。可是问题在于,实际调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憾。比如提问题,要考虑准确。假如问“你这搞马哲的,知道马克思吗?”,这就是一个很糟糕的问题。什么叫“知道”?我记住了马克思的名字在哪本书,记住,算不算“知道”?记住名字,甚至能够背诵整套《全集》,“够”不“够”“知道”?在教条主义、孤立主义下,个人也好,我们这个民族也好,这个问题都是同样存在着的。譬如,在我早年遇见几本提到马克思名字的书中,对马克思思想讲得极差,又都旗帜鲜明地沿用斯大林等人在20世纪30年代对马克思主义的编撰立场,这个问题就来了,马克思学说真义在那时恰恰趋暗归无,而绝大部分公众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个问题;那么在今天这方面又如何呢?即便在今天,问题当然不是情势中可否选择一本切中的书来阅读,而是当马克思主义规范主义者在全神贯注于“学术”(从现代意义上看,“学术”乃学院中才有的东西)之际,却忽视了事实上政治及社会变化,这个问题就来了。所以反过来,规范主义者冥顽地习以为常地扩展着某种“学术”而带来荒芜时,我们甚至不知马克思是被归在经济学家门下,还是哲学家一路;特别是,人们开始疑虑马克思是否是“我们时代伟大的哲学家”。一旦疑虑泛起,我们也都对拾起这个问题焦虑有加了。

      一、马克思的“影响”是什么

      我们在何种意义上能够继续称马克思的学说为“马克思哲学”或“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规范主义者未曾真正提出这个问题,也可能对此鲜有觉察。迄今为止,人们沉溺于比较不同学科的“马克思到底是谁?”之阅读总问题。这是由于西方近代以来学问及知识体系划分,已不可避免地要求在哲学、经济学、社会科学等学科门类上予以深化此问题的结果,但是由于彼此的阅读标准互不认可,是一位哲学家还是一位非哲学家,分歧严重。就是说,还成问题。下面例子就能说明问题:霍布斯鲍姆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悔改的共产主义者”,算是懂得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人,但当他试着理解“马克思到底是谁?”的时候,却表现出了犹疑和困惑。霍布斯鲍姆与我们一致在于:“我们今天如何看待马克思”的问题依然是原始问题;而且在于:这个问题必须照“马克思思想的普遍全面性”本来意义展开。可霍布斯鲍姆主张,如果想要就“马克思思想的普遍全面性”这个问题的本来意义展开的话,我们必须摒弃所有“跨学科”研究,包括“按照人的总体性思考人”的方法在内。因为这个方法已经过时。霍布斯鲍姆似乎认为,只要“对所有学科的整合”研究进入上述问题,那么,我们就从先前的、无论真实的还是似是而非的根据中完成一次非合法的起跳。换而言之,针对“马克思到底是谁?”的发问,仅只是在“把世界作为政治、经济、科学和哲学的整体来理解”①中才有意义,否则就根本不会有此发问的根据。但问题是,这个根据是否真正扎实?霍布斯鲍姆的分析遭到严重困难,这些困难最终导致他把世界作为科学的整体来注释“马克思思想的普遍全面性”。正是在这里霍布斯鲍姆提示了问题的复杂性及其深度。

      它表明,细究这个问题也是有条件的,因为,问题在于,谁有资格判断如马克思那样的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是伟大思想家,还是“有教养者”,抑或是“工人阶级”。霍布斯鲍姆对此讳莫如深。因为一种读解恰恰被另一种读解所消解。他是这样说的:马克思的著作在1883年逝世时已经对德国尤其是俄国的知识分子产生了影响,但马克思在英国流亡大半生,在英国政治和思想生活中却没有确立重要的地位。②公允地说,这样陈述简洁、明了却仍须加以解说。但更重要的是,在我们的问题中或许可以说,英国是浓烟滚滚之地,霍布斯鲍姆越说没火(《资本论》的“影响”)就越有问题。正如在《资本论》英文版序言中恩格斯所提供的另一种非常不同的证据所表明的;现在此地是可以简略回到下述问题上去的地方:马克思和《资本论》的逻辑究竟有什么影响?为求得一个较准确的陈述,我们在此势必要在霍布斯鲍姆所解读的东西和我们这些一般公众所领会的东西之间又作区别。从原则上说来是这样:“马克思学说历史性影响意味着什么”的问题自始就不像在霍布斯鲍姆书中那样,是意指在当下的存在者的存在那样的东西,或者,不是我们去接受一个互相排斥的事情,仿佛已死的马克思竟然具有不可思议的“当代部分”。③我们必须指出,马克思的“影响”乃是在充满敌意的世界中引发敌意,才是唯一拥有尊严的。它也就是为资本逻辑及其形而上学建制的批判所驱使,完全与资本主义相对立并招致对立面而产生的。霍布斯鲍姆的解读显然不是有关的“否定”并在世界中看到异在的强力,哪里还谈得上马克思的“影响”呢?如果我们在霍布斯鲍姆思想中由此角度找得着什么启发的话,那么看来展示给我们的恰恰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霍布斯鲍姆是这样说的:“马克思不可能主张,作为一种保证生产力最快速发展的方式,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更优越。这一主张属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资本主义危机面对苏联‘五年计划’的时代。”④这意味着我们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就两种解读(马克思的和苏联马克思主义的)的哪一个优于另一个的问题作出正确的批判。或者不如说,霍布斯鲍姆把马克思类比成科学家。作为科学家以尽可能诚实的方式向公众说出实情比什么都重要。因此,除了达尔文和爱因斯坦超过马克思之外,现在已经不再有什么思想家超过马克思了。拜“苏联官方马克思主义的终结把马克思解放出来”之赐,“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全球化的资本主义世界在一些关键的方面与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预见的世界极为相似”。⑤这段说明虽然是要防止现代人很熟悉而又很通常的对这整个马克思学说的误解,但是这个理解立刻变为外在的意义描写。用霍布斯鲍姆自己的术语来说,尽管苏联政治玷污了马克思哲学,而马克思哲学就像在画天体运行轨迹一样,与苏联政治实践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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