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K54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320(2019)02-0116-12 在希腊人那里,
(单数
)是与其自称
相对立的名词,是对一切非希腊人的统称,汉语通常译为“蛮族人”;“希腊人—蛮族人”对立的观念,与古代中国的夷夏之辨虽不完全相同,但很相似。那么,这样一种观念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出现的呢?德国学者于特讷提出,希波战争带来了一个决定性的转向,东方和西方的政治对立、希腊人和蛮族人的仇敌关系从此形成[1](P3)。这种看法可以说一直到今天都是流传最广的“正统”理论,并且雅典被认为是“蛮族”概念的发明者,埃斯库罗斯的《波斯人》被视为这一发明开端的标志[2](P54-60)[3](P4,34-62)[4](P125-338)。少数小城邦联合打败了一个大帝国,对希腊人来说,其心理影响和观念意义其实大于实际的政治后果。但“蛮族”的发明非得需要这样一场战争吗?在米切尔看来,希波战争并不能构成将非希腊人表现为绝对他者的转折点,埃斯库罗斯关于蛮族性的语汇在古风时代就已为人们所熟知,非希腊人话题在希波战争前后具有连续性和复杂性[5](P29,57-63,113-159)。伯利克里·乔治和黄洋也有类似但又不相同的看法[6](P13-46,244)[7](P114)[8](P115-129)。米切尔认为“希腊人—蛮族人”对立的观念出现于公元前6世纪末的小亚细亚。金显真也认为应在公元前6世纪末和前5世纪初,并提出该观念是在伊奥尼亚人反波斯的形势中产生的。不过他的解释听上去很离奇:“希腊人—蛮族人”对立观念竟然是波斯人的“民族志”和族群中心主义影响下的产物!固然如他所言,希腊是近东和东部地中海文明的一部分,伊奥尼亚人处在波斯帝国的统治之下[9](P1-2,23-29,69-71,98-99,122-124,144-145),但如此简单的一种“自我—他者”二元对立的观念非要从“他者”那里才能学到吗?从
见诸文献的情况来看,与希波战争后大量涌现所不同的是,古风时代出现的次数的确不多。但不多不等于没有。如何认识这种多寡差异,也是一个方法论问题。“正统论”者伊迪丝·霍尔也承认荷马以后和希波战争以前文献里出现的
或其同根词具有从语言方面取笑的轻蔑贬义,却又在同时或有意回避,或竭力否认这些词指涉的是非希腊的外族[2](P9-12)。这种方法似有抹杀不利证据之嫌。古风时代提到
及其派生词的存世文献都属于公元前6世纪中晚期和公元前5世纪初。据此把“蛮族人”概念出现的年代定在这一时期,看上去自然很稳妥。但不要忘了荷马使用过
(即说
语言的),该词已承载了将外族人他者化的负面内涵。而荷马之后、公元前6世纪中晚期之前也并不缺乏关于外族人的他性话语。这些不应归入蛮族的加工流程里吗?此外还须考虑,古风时代尤其是其早期,很多文献已佚,存世的仅为一部分。这样看来,从荷马到古风时代中晚期二百年间文献中不见蛮族人这一观念史缺环或许是个假象。至少从文献角度看,将外族人他者化的进程从荷马史诗被书写下来的时代即公元前8世纪中期就已经开始了,且一直未曾中断。我们还发现,这种进程以希波战争为分界线,呈现出明显的两个阶段:希波战争前使用蛮族人一词和描述外族人他性的文献几乎都出自伊奥尼亚人之手;希波战争之后不久出现的大量宣扬“希腊人—蛮族人”两极对立观念的各类证据几乎都来自雅典。因此我们认为,蛮族人概念的发明专利应归伊奥尼亚人,但它随后作为大宗产品则属雅典制造。发明者和制造者共同构成了经典蛮族意象的创造者。对于这种看法,我们将在文中系统地证明。 一、荷马史诗中
(说蛮族语言的人) 在
见于传统文献之前,Ilias 2.867①一行中出现了
。对于它的讨论从古代就已开始。地理学家斯特拉波认为,如果没有
一词,是不会有
一词的,而
起源于模拟声音,最初指那些说话发音困难、语音含糊粗粝的人,与
(结巴)、
(咬舌儿)和
(支吾)几词类似。一切说话粗重的人均被叫做
,外族语言听起来一样,于是特意把外族人即非希腊人也叫做
(Geographika 14.2.28)。这先是一种辱骂外族人的说法,后来被滥用成了一种与希腊人相对的共同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