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报》的发行与“阅读共同体”的建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蒋建国(1970- ),男,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新闻史研究。广东 广州 510006

原文出处:
东岳论丛

内容提要:

《时务报》作为维新报刊的灵魂,得到了地方大员和民间力量的多方支持,其发行系统深入到边远地区,成为广受读者欢迎的全国性大报。通过“官费订报”活动,《时务报》深入到官府、书院与学堂,提升了制度化阅读的水平。通过报人与文人的社交网络,《时务报》在读书人中间产生了共振,他们的阅读趣味由“古典”走向“现代”,读者对《时务报》的阅读体验,内化成一种日常的仪式,在“过渡社会”中形成“变法图强”的共识,这种共同的追求,使《时务报》与读者之间形成一个“阅读共同体”。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9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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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19)01-0038-14

      甲午中日战争是中国报刊史发展的分水岭。报刊之性质,也有很大的差异。正如《上海强学会章程》所言:“近来津沪各报,取便雅俗,语涉繁芜,官译新闻纸,外间未易购求。今之刊报,专录中国时务,兼译外洋新闻,凡于学术治术有关切要者,巨细登。”①不仅如此,商业报刊与时务报刊的发行与阅读也有较大区别。1894年以前,尽管在上海、香港、广州等地有一些商业性报刊,但发展颇受阻滞。梁启超甚至认为:“以故报馆之兴数十年,而于全国社会无纤毫之影响。大抵以资本不足,阅一年数月而闭歇者十之七、八,其余一、二,亦若是则已耳。”②此说虽有些偏激,但大体上可以看出甲午以前具有全国影响的报刊并不多见。姚公鹤认为,甲午以后,我国受国际间之打击,始有此进步耳。若甲午以前,则并此无之。世界报纸有制造时势之权能,我国报纸乃为时势所构成,两两相较,殊有愧色③。可见,《时务报》乃时势所造,是国家危亡之际,思想界要求维新救国的产物。正如梁启超所言:“甲午挫后,《时务报》起,一时风靡海内,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举国趋之,如饮狂泉。”④当时《申报》的发行量至少有数千份,但梁启超独提《时务报》在全国之影响,是由于在甲午之后,读者对时政的关注超过以前任何时期,而《时务报》开创了政论性报刊的新时代。胡适曾总结道:“二十五年来,只有三个杂志可以代表三个时代,可以说是创造了三个新时代。一是《时务报》,一是《新民丛报》,一是《新青年》,而《民报》与《甲寅》还算不上。”⑤可见,《时务报》开启了报刊发展的新时代。

      关于《时务报》的阅读,台湾学者潘光哲已有深入的研究。他认为,《时务报》在读书界引起的回响多元繁复。每位读者在读报的时分,都会因个人关怀的不同与思想立场的差异,对《时务报》承载/提供的讯息有他自己的理解和诠释,从而形构了生命个体对外在局势和自我定位的认知,响应的策略与行动自是千样万态。整体观之,环绕着像《时务报》这样的传播媒介而引发的读者的喜恶乐怒,其实是思想观念体系/价值系统在公共场域里的趋同或冲突⑥。与《申报》等商业报刊以大城市为发行重心不同,《时务报》依靠其广泛的人际网络和发行体系,其触角已遍及偏远地区,其阅读反响、舆论导向、社会启蒙等方面的作用,远超过一般商业性报刊。因此,本文着重从发行渠道、制度化阅读、阅读共识等方面进一步探讨《时务报》的影响。

      一、官方发行与“制度化阅读”

      甲午之前,报刊阅读者大多为少数开明官绅和通商口岸的一些文人雅士,报纸在“思想界”的影响颇为有限。甲午之后,随着“知识人社会”的崛起,尤其是大量新兴职业群体在口岸城市的壮大,读书人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工商业的繁荣促进了市民社会的发展,进而推动了士林风气的转变。在开明之士鼓动、外强压力、地方洋务大员支持以及商民社会与西学相互促进的合力作用下,主张变通的一派占了上风。洋务新政推行,中外交往扩大,以及中西学地位的变动,使教会学堂得到发展的良机⑦。教会学堂培养了一大批新式知识分子,他们崇尚西学,主张变革,他们与口岸城市中从事文化活动的教师、记者、出版商等一起,形成了一个“知识人社会”,这一“知识人社会”居于国家(上层的国家权力)与社会(下层的市民社会)之间,其中的角色不再是传统士绅,而是现代知识分子,正是这些职业多元的现代知识分子,共同形成了一个知识生产、流通的文化交往网络⑧。

      尽管《时务报》具有明显的官方背景,受到张之洞等地方大员的鼎力支持,但是,在口岸城市和一些省会城市,尤其是上海、天津等西式教育较为发达的城市,《时务报》仍然以新式知识分子为主要阅读对象。在以往的研究中,学界往往从《时务报》的交往网络观察读者对象,这无疑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与此前传教士报刊阅读情况不一样的是,《时务报》开创了“制度化”阅读的前例,它得到了诸多地方督抚的强力支持,地方大员以官方文件命令各级书院订阅,从而在制度上保证了该报能够进入地方社会并广泛传播。《时务报》尽管利用汪康年深厚的人脉关系建立了强大的发行网络,但官方的推动却功不可没。如湖广总督张之洞就曾命令湖北各级地方官府和学校订阅《时务报》,规定“所有湖北全省文武大小各衙门,文职至各州县各学止,武职至实缺都司止,每衙门俱行按期寄送一本。各局各书院各学堂分别多寡分送,共计二百八十八分。”⑨浙江巡抚廖寿丰先期“特购《时务报》全分”,发给地方官员披阅,之后,他要求地方官府“按期购阅”,并命令地方官为各地书院订购一份,“俾肄业诸生得资探讨。”⑩湖南巡抚陈宝箴要求“每州府县各先发二分,如有书院较多,不敷分派之处,仍仰该府州县详请补发。”(11)浙江巡抚廖寿丰的幕僚吴品珩写信给汪康年说:“《时务报》,居停亦极思通行各府州县,以仿鄂省办法,筹费维艰,先购送一季与各府县,令就近各自行继购。”其目的是要求浙江各府县加以购买,他还透露“札已交刷,共计一百卅四分。上月中旬特札防军局向贵馆购到送院,以备随札发出。”因此,有了巡抚大人的命令,“《时务报》想必畅行,未审按期可销几千本?”(12)其他如两江总督刘坤一、直隶布政使陈启泰、江苏学政龙湛霖、安徽巡抚邓华熙、江西布政使翁曾桂、四川学政吴庆坻等地方大员,都曾颁布命令,要求各府州县加以购阅。即便是偏远的贵州,由于贵州学政严修的大力倡导,并亲自修改“《通饬各学劝谕诸生购阅时务报札》原稿。”(13)从而在制度上保证了官方发行渠道的畅通。可见,地方督抚对《时务报》进入府县一级发行网络起着关键的作用。尤其是在江浙、两湖督抚的影响下,许多地官员纷纷购阅,为《时务报》培育府县一级的地方性阅读群体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诚如宋恕对友人刘绍宽提及《时务报》时所言:初次出报,即震动海内,京员亦多称许。语闻之香帅,香帅恐汪以前嫌之故,将来或为所诋,首先发札倡助,通饬两湖阅报。《时务报》之名,遂益以掀动天下,一时督抚皆踵为札饬销报(14)。据统计,在《时务报》刊行的两年里,目前有已知十七处官方出面,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布置官购该报(15)。对于官方的大力支持,《时务报》不仅没有忌讳,反而利用“告白”多次表达了谢意。如第17期的《本馆告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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