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53(2018)05-0006-20 文人山水画在明末渐失艺术主流的地位,并自清初开始衰落,表现为前朝主流的分流而下。本文讨论中国山水画在清代的发展,聚焦于主流终结之后的分流与衰落问题,考察清初各支流的互动,考察中国山水画在发展历程中的晚期生态。 在我看来,清代山水画分流的多元性、复杂性及其互动关系,与法国后期结构主义(Late Structuralism)之格雷玛斯(Algirdas Julien Greimas,1917-1992年)符号矩阵的概念遥相呼应。就历史渊源和发展谱系而言,符号学与结构主义是孪生者,皆出自索绪尔语言学,前者来自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概念,后者起于其言语和语言的概念。二者至20世纪60年代高度发展,并常常在学术实践中合而为一,例如在雅各布逊(Roman Jakobson,1896-1982年)、格雷玛斯、克丽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41年-)等人的著述中。尽管本文主题并非讨论西方形式主义,但仍依据批评理论的发展而视雅各布逊为结构主义者,视格雷玛斯为后期结构主义者,视克丽斯蒂娃为后结构主义者(Post-structuralist)。这一划分有助于认清他们各自的历史位置,从而在借鉴中做出相应的调整和修正,使之适应中国艺术史的研究。其中,格雷玛斯的符号矩阵,为清代山水画的分流提供了一个描述性框架,雅各布逊的传播模式和克丽斯蒂娃的互文性、对话、复调概念则有助于在此框架中对这一描述进行阐释。 与之相应,本文从理论的角度提出两个历史观点,且以前者为后者的前提。其一是描述性的,由于中国山水画的主流至明末终结,到清初便以分流的形态而残存,本文将这些复杂多样的支流归纳为四:专注于模仿的正统派山水、东山再起的僧人山水、个人主义的创新山水、向世俗妥协的文人山水。其二是阐释性的,就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历程而言,载道的大任已在明末完成,画家们不再关注艺术元语言的创新,山水之道开始失落,传统山水画的昔日辉煌一去不返。 一、清代艺术的分流与格氏符号矩阵 当中国艺术史上的山水画主流在明末终结时,清代山水画以分流的形态而承续之。艺术史学家们在梳理这段历史时,也相应以画派之分来叙说。我对清代艺术之分流问题的研究,在切入点上与这些学者同中有异:同者,我先审视前辈学者的画派之分;异者,我进而勾勒清初画坛的四类主要群体;再异者,我借符号矩阵来描述并分析这四类群体。 艺术史学家们通常所分的画派,首先是“清初四王”,即当时最具影响力的四位王姓画家,王时敏(1592-1680年)、王鉴(1598-1677年)、王翚(1632-1717年)、王原祁(1642-1715年)。由于四位画家皆身体力行地倡导文人画的传统,他们因而被命名为正统派。实际上,他们的确代表了保守倾向,其艺术以模仿前人为主,几乎不见创新。 “新安画派”主要由明朝逸民构成,活动于今安徽新安一带,包括渐江(1610~1664年,法名宏仁)和查士标(1615~1698年)等画家,他们与当时许多画家相仿,推崇文人画。尽管他们继承南宋和元代的艺术传统,但与四王相比,他们的创新稍多。 “四僧”指清初四个僧人画家,相互关联并不紧密,他们是渐江、石溪(1612-1671年,法名髨残)、朱耷(1626-1705年,又名八大山人)、石涛(1640/1642-1718?年)。在艺术观念和实践上他们基本上都是特立独行的个人主义者,各有创新之处,其画富于精神内涵。 “金陵画派”指明代旧都南京的遗民画家,主要有八位,其领袖是龚贤(1618~1689年),皆效忠前朝。今日有艺术史学家认为龚贤并不属于金陵八家,因为他并非生于金陵,仅是习画并活动于此。[1]520不过本文遵从多数学者,视龚贤为金陵八家之首[2]51。就艺术创新而言,龚贤无疑是清初画坛的主将。 除了上述群体,清初艺术的分流,也见于诸多地区性的小画派,其中也有同上述群体重合者。这些次要群体的画家们多活动于长江下游一带,且以地名名之,如姑熟画派、宣城画派、江西画派、娄东画派、虞山画派、常州画派、武林画派等。这之后,其他地区也有稍晚出现的画派,如清代中期的扬州画派(扬州八怪)和京江画派,以及晚清时期的上海画派。此外,宫廷画家和来自欧洲的传教士画家群体多活跃于京城,而太平天国的画家也在艺术史上有一席之地,更不用说活跃于清代中晚期的商业画家们。 有清一代,这些画派、群体及艺术家们,对山水画的发展和衰落都有所涉。故对前辈学者的上述分类,我需稍作归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归纳这些画家,并讨论其作为,本文借用格雷玛斯的符号矩阵,并作相应改动。为何借鉴格雷玛斯?我认为格氏的矩阵框架可用于描述清初艺术的分流实情,而该框架经过修正,有助于阐释不同艺术家所扮演的角色。为此,我们可以先了解格氏关于矩阵的说法,他在《符号约束的互动》一文的开篇,这样言及自己的符号模式:“为了构建文化客体(如文学、神话、图像之类客体),人的思维总是由简入繁,从简单元素开始,遵循复杂轨迹,其间会遭遇不得不遵从的约束,也会面对可以选择的机会。”[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