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匣(Zangs-Kyi Gavu)漂流记

——聂赤赞普和支贡赞普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勤璞,1962年生,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原文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藏族古史传说中,接在十二小邦诸事之后出现历代赞普的故事,第一位聂赤赞普及第八位支贡赞普被写成奇特之人,其时代亦被写成传说时代最重要的两个文明阶段。直至最近,中外书籍仍均依这个世系和故事讲述吐蕃的古史。不过其中却颇有疑点。比如聂赤和支贡各自均有铜匣漂流的重要经历,人们对此辗转相传而不觉其雷同,但本文系统地证明:铜匣漂流是印度史诗和佛书中经久使用的文学母题。可见聂赤、支贡的这些情节并非历史事实。并且,当聂赤漂流发生了要素替代时,就产生了支贡漂流,可见支贡漂流又是聂赤漂流的衍生物。 这个发生学的系统讨究,其直接的影响是可能导至传说时代雅隆赞普世系表的重排、事迹的重组。聂赤从山头下来,被一些学者推定在公元前127年或其他年代,地点定在雅隆或工布,本文所进行的讨论至少部分地揭明了此种比定在前提上的破绽;而流亡国外的西藏分裂势力以聂赤下山的公元前127年作为西藏(Bod,可是它不等于雅隆部落)自古就是独立国家的证据,就更加站不住脚了。本文所展示的一个方法论上的问题是:传说时代的记述自身并不能表明其为关于历史的真实陈述,而稽考其文学神话上的渊源却可望辨明其本来面目。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199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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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的提出

      聂赤赞普(Gnyav-khri btsan-po;Nyag-khri btsan-po;Nya-gri btsan-po)[①a],传说是雅隆(Yar-lung)部落第一位首领(btsan-po),佛教史家还说他是蒙古部落(Mong-gol aimaktan;Monggol oboktan)[②a]的老祖,并且是印度众敬王(Mahasammatah rajah/rajanra;Mang-pos bskur-ba rgyal-po;蒙古音译Mak-a Samadi ranta等,意译Olana ergukteksen hagan)的苗裔[①b]。支贡赞普(Gri-gum btsan-po;dri-gum btsan-po)[②b]是雅隆第八位赞普。一至七位赞普时代的文明特征是:迨子长成,略能乘骑时,其父赞普即凭天绳升空而逝,地上无有坟墓。第八、第九位赞普的时代出现Bon教,开始农耕和冶金,由于天绳砍断,赞普无法升天,地上始有其陵墓[③b],俨然一个全新的时代。所以聂赤和支贡处于绝不相同的文明时代。古今学者对他们议论颇多,但从没有把他们的传说作严谨系统的对比研究,在作为历史人物的存在尚没得到证明的情况下,就忙于谈论其血统、地望、年代之事了[④b]。在蒙古文、西藏文旧籍,都有聂赤、支贡被装进Zangs-kyi Gavu(铜匣)抛入大河的记载,特别在广被称引的“Rgya Bod Yig-tshang Chen-mo”(1434)和“Chos-byung Mkhas-pavi Dgav-ston”(1564)里聂赤、支贡在前后段落重复了那个情节,十分触目,提示未被人知的重要情况。

      本文以Zangs-kyi Gavu及其漂流的书面记载为素材作发生学的究讨。《说文》曰:“记,疏也。”段氏注:“疋各本作疏……谓分疏而识之也。”本文题名由此而来。

      Zangs-kyi Gavu漂流的起源

      蒙古书中最先记述聂赤来历的是《黄金史纲》(Had-un Undosun HuriyanggoiAltan Tobci,1604—1627),那里写道:

      “有印度摩揭陀国憍萨罗之子名沙尔巴王者,有子五人。幼子生时身长青犀色毛,手足皆扁,目之交睫自下而上。因谓此儿不似前胎。于是装在zeshagurcak(=zangs kyi gavu,铜匣)里,弃入恒河中,漂到了巴勒布、土番二国交界地方,土番一老人于河边拾到这个hagurcak(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个漂亮的男孩,抱回去养育到十六岁”云云[①c]。

      这个故事能越出西藏传播至海内外,是《蒙古漂流》(1662)的功劳,那里的记载详细而有些差别[②c]:

      “维时巴特沙拉国之乌第雅纳汗生一子,其发圜旋,牙如白螺,手足指如鹅掌,目如鸟雀下睫上附,诸妙相全备。令善占之必喇满占之,曰此子克父,应杀之。其父敕官属持往杀之,加诸锋刃利器皆不能伤,于是计穷,贮以zes hagurcak弃掷恒河中。

      “有附近外沙里城之种地老人,适在江岸种地,见江面有漂浮之hagurcak捞取开看,见一端正小儿;此老人因无子嗣,欲养之,遂藏树挺间,群鸟衔鲜果、众兽衔净肉以哺之。后能言,因问我系何人?为谁之子?老人悉以前事告知,其子遂怀惭,寻向东边雪山而去。”“至拉里姜托山,下到雅隆平原,为土人举为首领,呼聂赤赞普”[③c]。

      以上二书所记详略不同、文质各异,在内容上开创了蒙古著作记载此事的两个系统,而又都映射着西藏文籍中的记述情形。

      藏文古籍记载聂赤来历的最早之书是《柱间遗诏》(1049),一部伏藏(Gter-ma),编集、流传情况皆不明。它说[④c]:

      “Bad-sa-la城之王能现,能现之子Shar-pa,Shar-pa王有二子,狮护驼与百兵王,他们对父亲的国政不齐心而动武,狮护王执政时代,百兵王败了,向相士(rtsismkhan)讨教失败缘故。相士说:大王您呢,将来要生一个希奇的儿子,他从十三重天扯天绳下降,又依这根长绳落于吐蕃雪山之间,在牛角山(ri-glang-ru)山前成为吐蕃的主(bod-kyirje-rgyal),您这个儿子要持其国政,而死于kha-ma[⑤c]。相士向百兵王作了这样的预言。以后百兵王王后桑玛(mchog bzang-ma,御美子)生下一个儿子,眼像bya(鸟;鸡)眼,下眼皮向上覆,头发褐色,长着g·yu(绿松石)[色]的眉毛,牙齿像一圈儿海螺,手象鸟王ngang-ba(雁,鹅)的蹼,指指相连。按照预言,他在牛角山出生,故名角生(ru-ba skyes,音译汝拉杰)。他父亲听说生了这样的孩子,以为是恶兆头,叫把杀了。大臣以为不该用武器,就装于zangs-kyi gavu kha-sbyar(有盖可启的铜匣子),抛进恒河。没淹死,在广严城(grong-khyer yang-pa-can,beisali毗舍离;蒙古译wiseli[①d],满洲译waisali)[②d]的河边(chu-khavi rka-mgo),被农民五能人(zhing-pa lnga-thub-can)拾得,没抱回家,在林中抚养。当时一切bya都安慰这个小孩,一切食肉兽都送肉来,树的荫影为之蔽日,使光不炙热。这样慢慢长大。这时这王子说:我有大福,在我的国家我祖辈叫什么?怎样了?农民五能人说:‘我儿,你的父亲是百兵王,他把你装进铜匣(zangs)扔了’云云,把往事细细说了。此儿惊讶灰心,逃向深山,走到江托神山(lha-ri gyang-mtho,拉里姜托)山顶,又由北方雪域走到约波神山(lha-ri yor-po)山尖,天神用lha绳和dmu绳系住他头顶的头发,向上提至十三重天的上面,到了具喜神界。这时王子角生的名字,新起作‘天父之神,世间保护者,福神’,(简称)世间福神”云云。接下去就是实践预言,在天上生大批儿子,头发系着神的smu绳,由九层天梯降至约波神山,被山根十二位Bon教智者发现,推为首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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