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一生行踪资料甚少,迄今未见直接或正面的记载,但欲对关氏创作深入考察,其行踪探索即为不可避免之事。今拟就手头有关资料,结合关氏作品,作一些推考。 一、做官、退隐、涉足曲坛 愈来愈多的迹象表明,关汉卿原籍山西解州,曾官金太医院尹,生年约在公元1210年至1214年之间[①](金大安二年至贞祐二年),金都恰在1214年南迁汴梁。关汉卿何时离家赴京任职,目前不得而知,但总要等到成年之后则是一定的,故可断定关氏离开解州大约在公元1225年以后至1230年以前这个阶段,而这正是该地区杂剧演出的繁盛时期。 据今人考证,远在金都南迁之前,今晋南地区的院本杂剧即已十分繁盛。从目前出土文物看,有金代前期的稷山县马村、化峪、苗圃金墓杂剧砖雕,金代中后期的稷山县吴城村金墓砖雕等等。特别是侯马市(距解州不远)牛村出土的金董祀坚墓葬文物,反映了大安二年(1210)杂剧演出状况,尤为研究者所重视[②]。其后直至入元从蒙古蒙哥汗六年(1256)到元世祖忽必烈中统元年(1260)下葬的芮城县永乐宫旧址潘德冲墓土石棺前壁戏台,仍可看出当地的戏剧演出一直繁盛不衰。关汉卿出生于此地,自小即受到表演艺术的熏陶,这对他后来丰富的戏剧创作无疑有着良好的影响。 金哀宗正大九年(1232),金廷弃汴京南逃,又在蔡州苟延残喘了两年。这期间关汉卿的行踪未见明确记载,推测起来有两种可能,一是逃走降宋或降元,一是随残金南下。从关汉卿具体情况看,此时年纪尚轻,又处朝内闲职,对时局的敏感较军政要员来说要迟钝得多,不会在短时间内作出投靠新主的举动,甚且不可能逃亡避祸。据《金史》,金室虽然因南迁蔡州苟安,以致许多朝政难以正常进行,但太医院事却大抵维持运作。如直到哀宗天兴二年(1233)八月,即金亡前五个月,《金史·哀宗下》尚有如此记载:“辛丑,设四隅和粜司及惠民司,以太医数人更直,病人官给以药。”显然太医院职能一直维持到最后,至被作为维系围城人心的重要依靠。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太医院正职官的关汉卿出走和逃亡都是不大可能的。 如果肯定关汉卿任太医院尹一直和残金共命运,则金亡后关氏的命运及政治态度即可想而知了。元人纳新《河朔访古记》有这样的记载: 大抵真定极为繁丽者,盖国朝与宋约同灭金,蔡城既破,遂以土地归宋,人民则国朝尽迁于此,故汴梁、郑州之人多居真定,于是有故都之遗风焉。由此看来,亡金遗民后大多归入河北真定。这大概亦是元好问携白朴于金亡后不回山西隩州故里而“卜筑于滹阳(真定)”的重要原因。 然而,这次大规模移民毕竟不同于流放囚犯,控制得不可能太严密,只要在这一带方位不变,具体落脚点也略可选择。根据现有资料,关汉卿并未在真定居住过,而是在真定东北的古祁州(今河北安国县境)留下了踪迹[③]。因金甫亡,蒙古统治者既不准亡金遗民留居金后期都城汴梁和蔡州,也必不允许他们回到原来的金都中都(今北京)去(忽必烈重建中都并更名大都是金亡数十年以后的事)。关汉卿新居住地既无回解州原籍之可能,即可推定他已于此时定居祁州。祁州距真定旧城不过区区百里之遥,符合遗民流徙的大致方位,况此地自宋时即始为“大江以北发兑药材之总汇”[④],有“药都”之称,关氏担任“掌诸医药”[⑤]的太医院尹期间即有可能常至此地,乱后投靠老关系来此隐居极有可能。按年龄推算,关汉卿此时不到30岁,父辈应当健在。今安国县伍仁村镇周围仍流传关氏祖父、叔父等事,或可参证[⑥],但这同关氏祖居该地的传说构不成因果关系。 关汉卿在祁州既可以说是乱后避难,也算得上是隐居。伍仁村是个乡镇,无论多么繁华,对于他这个“盖世界浪子班头”来说,不那么适宜。真定虽然近在咫尺,又有“故都之遗风”,但毕竟不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这样,同样处于附近不远的燕京(中都)即成了关汉卿理想中的新居住地。 中都乃金之故都,金室南迁后改为大兴府,元世祖至元元年(1264),忽必烈重新营建此地,复名中都,四年后增建新城并迁都于此。又五年(1272)正式定名大都,此距金亡已逾30年之久,关汉卿也已由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步入了知命之纪。然按诸史实,金亡后不久,志在经略中原的忽必烈即重视“汉法”及对亡金遗民的搜罗任用。从公元1242年任用刘秉忠(僧子聪)、1224年任用金状元王鹗开始,金遗民事实上已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优遇。到了公元1252年,亡金名儒,素为遗民之首的元好问也北上朝见忽必烈,并奉上“儒教大宗师”的尊号[⑦]。此时,关汉卿虽未出仕,但其活动当不会感到困难,作为一个天性好动不喜静的“高才风流人”(陶宗仪语),他不会甘心局促于乡村终老而毫无作为的。解州、汴梁这些他的原籍和长期居留地固不必说,真定即在附近,当亦为常游之地。“离了名利场,钻入安乐窝”[⑧],这个“安乐窝”不仅是隐居地,而且还是“嘲风弄月”的另一个代名词。可以说,此时的关汉卿,一个人即沟通了平阳、汴梁、真定三个元杂剧早期集散地。正是处在这些环境和条件下,他的“初为杂剧之始”才有了可靠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