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乡随俗的“社会补偿”:社区营造与留守儿童社会保护网络构建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静,博士,华北电力大学法政系讲师;王名,清华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教授。

原文出处:
兰州学刊

内容提要:

留守儿童生存和发展困境是城市化进程的社会成本和城乡福利资源配置不均导致的社会损害。文章以湖北省T村的公益社会创新实验为例,讨论社区营造与留守儿童社会保护机制构建之间的内在联系。研究发现,公益慈善创新实验提供的留守家庭补偿教育服务以殊异于国家与市场的柔性力量通过家庭协力机制建设、扎根乡土的共同体意识塑造和社区社会记忆保护优化乡村生活环境以促进留守儿童健康发展。重视村民参与和村庄内生力量提升的乡村社区营造是让村落成为承载乡土记忆与情感,蕴涵地方社会福利体系和自治能力的重要尝试,应通过儿童环境友好型社区建设构筑扎根乡土的留守儿童社会保护网络。文章为从“家庭—国家”转向“家庭—社区”视角来创新留守儿童社会保护机制构建提供参考。


期刊代号:D421
分类名称:青少年导刊
复印期号:2019 年 0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18)06-0172-15

      一、问题的提出

      持续改进的国家政策一直致力于增进农民工群体的社会福祉,但是农民工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仍然普遍较差,无法同等享受城市居民的权益,并经历社会边缘化。农民工子女流动儿童或留守儿童较少获得充足的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和福利。留守儿童群体是工业化和城市化付出的高昂的社会成本,“留守”作为社会有机体运行过程中必然发生的人口迁移和流动的产物,但是在特定的时空中,它会成为一种社会风险,就留守儿童而言存在成长过程中心理健康和行为偏差隐患,留守儿童家庭存在分离甚至破裂风险,社会安全和秩序也会因特殊弱势人群数量的增加而面临挑战。

      从古时的耕读传家到20世纪初的乡村教育实验,国家和社会在遵循乡村社会特质的基础上探寻通过振兴乡村文化来提升村民素质。城乡差距持续增大和乡村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滞后致使城乡优质医疗、教育等资源的配置失衡,乡村教育经历“彰显乡土本色”到“远离乡土生活”的转变。计划生育实施和乡村人口大规模地流动,使得乡村儿童人数减少,留守儿童增多。撤点并校政策在整合重置乡村教育资源的同时,也对乡村教育体系和留守儿童教育福利产生负面影响。

      “公益创新实验”由G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联合H省D县团委发起的公益社会创新实验,由G大学志愿者通过开展远程志愿服务的方式,辅助T村儿童开展课外亲子阅读活动。基于对T村社区资源和儿童福利需求评估,“公益创新实验”一方面在学校和社区两个层面搭建和完善儿童公共活动空间;另一方面,通过公益服务活动链接外部资源,增加儿童与外部世界沟通的机会。“公益创新实验”倡导儿童家庭参与读书活动,增进儿童与外出务工家人的情感交流。本研究以“公益创新实验”为例,主要采取文献分析、案例研究、统计调查、实验研究和参与观察方法探讨社区营造与乡村留守儿童社会保护网络构建的内在联系、可行机制和路径。

      二、乡村教育变迁与留守儿童发展障碍

      家庭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是通过与孩子关系的变化实现的,家庭与孩子关系深刻的改变源于教育形式的变化。学校从地理上拉远了孩子和家庭的距离,但是它却从情感上拉近了两者的关系。学校的出现把孩子“归还”给家庭,现代家庭与学校是同时诞生①。家人外出务工所导致家庭儿童照料结构的变化使得学校在留守儿童成长过程中扮演着更加重要的作用,尤其在寄宿、半寄宿式和走读模式的情景下,学校兼具留守儿童教育服务、医疗卫生服务、营养健康监督以及日常看护的主要载体,对留守儿童生理和心理健康发展影响深远。乡村教育百年变迁历程是国家和社会力量相互作用的过程,考察乡村教育的变迁历程,需要将之放置于整个国家与乡土社会的整体变迁及互动的框架下进行②。乡村教育经历了从彰显乡土本色、扎根乡村生活、教育和文化传承实践的乡土教育到国家教育行政治理框架下的城乡一体化“远离乡土”的教育模式转变。“远离乡土”的教育使得乡村学生的学习实践与日常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分离,产生认知和发展障碍;公益慈善参与乡村家庭补偿教育实施是辅助乡村留守儿童增进乡土身份认同和反哺乡土意识的重要实践。

      (一)乡村教育变迁:从“融入乡土”到“远离乡土”

      正规的乡村初等教育的兴起源于元代的社学学校教育,传统乡土社会的乡村教育在“时间”和“空间”上扎根于乡土社会,乡村教师的薪酬、价值观、心态与思想状态受制于乡土社会,遵循着熟人社会的运作逻辑,反映乡土社会的客观诉求,主宰乡村教育的是富有乡土本色的地方性知识,它维系了乡村的秩序结构。现代学校制度向乡土社会的移植,始于清末民初“新学”举办。新学在对乡村教育产生重大影响的同时,也引发了乡村文化衰落、乡村识字率下降、乡村精英外流等后果。新学没有促进乡村现代化,并且乡村现代化由于新学制度的移植而受挫。在此背景下,陶行知先生认为中国乡村教育走错了道路,它教人离开乡下往城里跑,它教人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它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③。当乡村教育失去了反映乡村利益诉求和维系乡村社会结构的功能,乡村教育实质上已从“乡土教育”演变为复制城市教育,体现城市发展观念的教育机制,“远离乡土”的教育机制从一方面看密切了城乡的联系,增进城市化和国家治理体系的连续和统一;但另一方面却加速了乡村文化遗产保护能力和乡村共同体意识的退化和乡村自我发展能力的降低,导致失去灵魂的乡村在“远离乡土”的乡村现代化进程中坎坷重重。

      (二)“远离乡土”的教育实践与乡村儿童的时间观念、空间意识

      “远离乡土生活”的乡村教育是“实践性把握”与“正式学习过程”冲突的体现,乡村人遵循生物时间意识,对时间的体验和把握是祖辈农业生产作息经验的传承,如T村居民在谈到寒暑夏凉气候变化时,所说的立秋8月是农历八月,比城市中人理解的公历8月晚了近1到2个月的时间,通常情况下,村民会依据农作物如玉米、稻谷、蔬菜瓜果成熟时间来表达对季节的感知。

      对于乡村儿童,生物时间是被内在地感觉的,它无法与活动的经验和活动发生的空间相分离。当乡村社会被排斥在现代化教育的设计之外时,乡村儿童被迫从其所出生和成长的乡土时空情境中剥离出来,知识层面的学习与真实生活相分离,尤其对于偏远贫困山区的儿童而言,只能从电视媒体感知城市生活,而无法真实体验山外的世界,课本所学大多远离真实的田园生活。T村小学教师曾坦言,乡村儿童在作文课上常遇到难题,他们无法具体地描述日常生活中没有见过的事物,由于长期生活在大山里,孩子们的想象空间非常有限。在“远离乡土”的教育体系中,乡村学生是被动学习知识和技能,而其内在汲取知识源泉和获得心智提升的潜在能动力量没有被发掘,从而导致教师在教育中对学生的误解和现代教育制度本身对乡村儿童群体的不公。乡村学生时空意识认知紧张延伸引致整个一代乡村人文化认知和生存方式的紧张,他们在城市和乡土文明的冲突和交融中漂泊地存在。④让乡村教育走入乡村儿童的日常生活世界,让儿童在真实的生活环境诸如家庭、邻里社区和学校中与地方性知识有机联系地获得心智开发,不仅从祖辈的讲述中获知乡土文明记忆,也可在课本上领会到乡土社会的魅力,让蕴含中华传统文化基因的乡土文化自信与自觉扎根在乡村人乃至全民的血脉中,并融入城乡风格殊异的现代化洪流中,是乡村教育改革的重点和乡村发展的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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