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让之的印学贡献和印史地位

作 者:
祝竹 

作者简介:
祝竹,西泠印社社员。

原文出处:
中华书画家

内容提要:

06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8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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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将中国文人篆刻史分为古代史和近现代史,古代史通常是以文彭为开创者,但近现代史从哪里开始呢?我以为,应当从晚清四大家开始。

      清代自乾、嘉以后,由于出土文物日多,金石文字学极为兴盛,篆书艺术突飞猛进,对古代印章、古代封泥的搜集和研究也取得前所未有的成果,从而为篆刻家提供了极为广泛、丰富的取资条件,印坛别开生面,风气日新,至晚清而达极盛。道、咸以后,印人不守门户,锐意变法,灵府独辟,在书法、章法、刀法以及在格调、情趣方面的探索和创变,多姿多彩,不蹈故常。旧时流派虽交互影响,但已远非徽、浙两宗所可以牢笼。至晚清四大家吴让之、赵之谦、吴昌硕、黄牧甫出,遂使数百年来印坛名家黯然失色。晚清四大家的作品与其前辈比,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是个人情趣的觉醒,也可以说,这是篆刻艺术现代意识的觉醒。

      

      [清]嵇枢(传) 吴熙载七十岁后小像 纸本设色 南京博物院藏

      晚清四大家中,吴让之年齿最长。故可以说,近现代篆刻史应该是从吴让之开始的。吴让之与其他三家之间,除了与稍后的赵之谦有些学术上的纠葛之外,他对于吴昌硕、黄牧甫,无疑都是有开启之功的。这一点,吴、黄二人自己均有明确的说法。现在研究印史的学者都肯定吴昌硕开创了海派,黄牧甫开创了黟山派,就连赵之谦,也说他开创了赵派或新浙派,唯独吴让之,算不上开派的大师,他只能隶属于徽派,作为邓石如的传薪人和附庸。这种排列方法,对吴让之是不公正的,也不符合历史的真实。但要厘清这个问题,还得从邓石如说起。

      邓石如是徽派的开派人物。邓石如对于篆书和篆刻的贡献,吴让之以一句话作了概括:“以汉碑入汉印,完白山人开之,所以独有千古。”①吴让之这里所说的“汉碑”,指的是汉碑额篆书。后人马衡说得更明白些:“邓石如善各体书,其作篆用汉碑额法,因以碑额入印,又别开蹊径。”②将汉碑额篆书引进篆书的创作,其最核心、最本质的价值是引进了活泼流动的笔意。在邓石如之前,唐宋元明直至清中期,写篆书都是属于李斯、李阳冰二李体系的篆法,所谓玉箸文、铁线篆,一味固守中锋用笔,笔画匀直,没有提按变化。明清文人中写篆书的人也不少,但基本没能突破如此用笔的问题。邓石如取法汉碑额之法,推翻千百年来写篆书的僵死之法,让篆书舒畅自然地、活泼泼地“写”出来。对此,后来的沈曾植说得最为生动透彻。他说:“完白以篆体不备,而博诸碑额瓦当,以尽笔势,此即香光、天瓶、石庵以行作楷之术也。”③篆书的“以行作楷之术”,包括有提按、有疾徐、方圆参错、笔画出尖等诸多特征,这是邓石如篆书最关紧要的创意。推之于篆刻,“使铁如使笔”(李兆洛题跋邓石如所刻“笔歌墨舞”印侧边款语),即让印内文字有笔姿,有笔势,有书写意味。这对于元明以来的文人篆刻,无疑是全新的课题。邓石如拈出这一课题,这已经不只是浙派与徽派的宗旨区分,而是突破了数百年来文人篆刻的老格局,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创作路子,所以吴让之称之为“独有千古”。

      邓石如对于这一开创性的贡献,他自己并没有作出相应的语言表述,但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实践,并且取得了杰出的成就。这也奠定了他在篆刻史上的不朽地位。

      对于邓石如的这一历史进步,后来的研究者都用“以书入印”或“印从书出”来表述,并认为是赵之谦和魏稼孙最早对邓石如创作的学术定位。但我认为这种表述并不准确。明清印人论印,于书法、章法、刀法三者,历来最重书法。当然,他们对书法或篆法的看重,更多的是指书写的正确性,“六书”无误,一笔一字,胥有来历。传为何雪渔说的很有名的一句话是“六书不能精义入神,而能驱刀如笔,吾不信也”。但也不限于此。例如,晚明时即有许多论及印文笔意的文字。如吴名世《序翰苑印林》:“石宜青田,质泽理疏,能以书法行乎其间,不受饰,不碍刀,令人忘刀而见笔者,石之从志也,所以可贵也。”王珙《题菌阁藏印》云:“论印不于刀而于书,犹论字不以锋而以骨。刀非无妙,然必胸中先有书法,乃能迎刃而解也。”④这就不止是篆书要正确,而且进入了审美的视角。此种议论,已经和“印从书出”的说法没有多少差异了。故“印从书出”是明清印人早就明确认定的一条基本创作原则,并不始于邓石如,更不始于赵之谦。“印从书出”也没能精准地表述邓、吴相继完成的印学进步。邓、吴的进步,还是吴让之的那句话说得最到位,“以汉碑入汉印”,即将汉碑额篆书的笔意引进印内。吴让之这句话写在他为赵之谦的印谱所作序中,赵之谦和魏稼孙当是最早的读者。他们后来所说的“以书入印”或“印从书出”,实际上要表达的就是吴让之所说的这种“以汉碑入汉印”的意思。

      汉碑额篆书是书法发展史上重要的文字遗存,清人叶昌炽《语石》卷三云:“汉魏碑额,笔法奇伟可喜,非后人所能仿佛。”但在邓石如之前,汉碑额篆书一直没有被书家所重视。明人徐官《古今印史》中就说到当时人“或以碑额为无用而不拓”。叶昌炽《语石》卷三亦云:“今摹碑者,多不摹额,是一恨。”亦云:“今摹碑者,多不摹额,是一恨。”清代以写篆书知名的王澍、钱坫等人,尝偶然涉笔取法汉碑额篆书,但并无建树。邓石如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客南京梅镠家,梅家收藏极富,“秦汉以来金石善本备在焉”⑤,邓石如正是在这里“笃志临摹”而“顿悟”。对汉碑额篆书作了系统的研究和取法,将汉碑额篆书那种笔意鲜明的写法引进了他的篆书和篆刻。

      邓石如的印学成就杰出地表现在朱文印上,如“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意与古会”“燕翼堂”诸印,他让朱文印的笔画“动”起来了,所谓“龙蟠凤舞”,有了生动活泼的姿态。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他在明清时代的前辈们面前高出一头。但是他并没有完满地完成这一课题。他的朱文印文字虽然笔姿婀娜,映带生动,但缺乏古气,也不够雅逸。他用处理朱文印的套路经营白文印,则并不成功,如“我书意造本无法”“金石刻画臣能为”,只能算是刻在印面上的白文篆书,而没有成为白文印。邓石如的白文印,手法多种多样,面貌纷杂。其中以近于汉印风貌,较为规整的一类比较成熟。凡尝试以汉碑额篆书或小篆体刻的白文印,基本上都不算成功,更没有形成个性完备的印风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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