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中的“历史迹象”及其意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占跃海(1978- ),男,安徽太湖人,博士,中南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术史论。湖北 武汉 430074

原文出处:
艺术探索

内容提要:

创作的当下性和作品素材中的历史性之间,存在一个具有意义引导价值的“时间差”,这对于知性画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艺术工具。时间差可以用来影射当代问题,也可以作为绘画中的局部元素起作用,形成作品的精神深度。画家们在作品中融入历史的信息,这个早期出于小题材生存困境的无奈选择,逐步发展为在世俗的、自然主义题材中注入内涵的重要方法。16世纪到18世纪,小题材通过有故事的“装扮”寄居在历史画的地盘上,逐步长出丰满的羽翼,这是小题材的涉世策略。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8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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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1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53(2018)03-0056-21

      

      一、隐秘的历史信息

      法国画家米勒在1857年创作了《拾穗者》,描绘几位乡村妇女正在收割后的麦田中俯身拾取麦穗。陶塑一般的人物与质地坚实的大地融为一体,让观众顺利地捕捉到作品的现实与乡土气息。这幅淳朴之作一直被看成现实主义美术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作品。现实主义画家关注现实,关注当下的、眼见的世界存在的现象和外观,回避“再现”那些被言传、叙述的历史场景和来自远方的奇异传说,抛弃了数百年艺术传统之中的“历史题材”。这等于是放弃绘画之中的“过去时态”,志在着眼于当前,着眼于画面景象的时间对等于画家眼见现实之时所处的时间,画家的视觉空间与所见对象的存在空间相互连接(即观看中的看与被看组成空间整体),时间与空间的综合界定了现实主义绘画的时间结构势必与当下世界的存在相重合。

      不过,人们面对米勒的《拾穗者》,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旧约》中关于“拾穗”的故事。①米勒在1851年的信件中,谈到他正在创作《路得与波阿斯》,[1]1437在这幅画作与《拾穗者》之间,有多幅过渡性作品,例如《休息的收割者》。当米勒发现一个事件或场景并意欲将它创作为绘画的时候,他会去寻找《圣经》里的资源。[2]15

      米勒不只会寻找圣经里的文字信息资源,也会注意前辈创造的图像资源,他笔下的播种者既是19世纪法国田野上的播种者,也是中世纪手抄本插图中的播种者。前辈的智力成果是新艺术家有意无意触碰到的“历史”的一部分,乔治·H.康吉斯(George H.Comegys,1811-1852年)的《艺术家之梦》将这一点寓意化了。作品以梦境为营造方式,让不同时代的古代艺术大师出现在苦苦寻求灵感的画家的工作室里。(图1)年轻的艺术家需要老艺术家的智力支持,新艺术需要老艺术的哺育。与这位具有古典情结的画家不同,库尔贝在《画室》(图2)中将先辈替换成了他身边的那些亲戚朋友,“历史信息”被数年之间出现的“现实材料”取代,画家的灵感不再寄托于传统的智慧。像库尔贝这样的画家的努力,让部分观众意识到现实主义画家不会耽于“叙事”,而是“描绘”眼前的感觉世界和经验世界。在将现实主义的场景与历史信息结合方面,米勒是不是特例?其实,19世纪现实主义艺术从来没有放弃历史信息,悠久的历史传统形成的惯性思维不可能一下子就被对眼前琐碎事物的感性观察完全替代。况且现实主义画家在尝试新的绘画构图之际,他们的头脑中不会屏蔽传统的叙事或寓意作品的闪现,因为这一传统资源相当丰厚,此类作品陈列在现实主义画家生活空间的周围,客观上构成了他们所面对的“艺术现实”。

      

      图1 《艺术家之梦》,约翰·萨廷(John Sartain,1808-1897年)据乔治·H.康吉斯的油画所制作的版画,1841年

      现实不是平面的时间,也不会剔除时间而只剩视觉空间。时间的综合性和历史信息在画作之中的融汇是绘画的独特品质。作为最为极致的范例,肖像画不会只是一家人当下生活的片刻留影。记忆(过去)和憧憬(未来)总会在场景中流露出来。大卫·德·格朗治(David Des Granges,1611-约1675年)的《索顿斯托尔之家》(The Saltonstall Family)(图3)描绘的是男主人、已经去世的前妻、新娶的妻子及他们的孩子们。男子右手牵着孩子,左手拿着白手帕(象征葬礼?)。本来,前妻和新妇在这个家庭中并未真正同时出现,但画家(按照主顾的要求)将她们置于一起,一个尚有一丝气息,一个已经成为替代者。画家画这幅肖像时(1636年),男子与第二任妻子已经结婚(1633年),并生了孩子。库尔贝的《画室》中,人物素材也存在七年的时间跨度,而不是一群人物一拥而入的“当前时间”。委拉斯开兹的《纺织女》是通过背景墙壁上的挂毯援引了关于纺织的神话故事来组织主题的;他的《宫娥》背景墙壁上悬挂的几幅画作和门口站着的人,恐怕也不只是如实写照而无隐藏的意图。

      

      图2 库尔贝《画室》,油画,1855年,奥尔赛博物馆(法国巴黎)

      

      图3 大卫·德·格朗治《索顿斯托尔之家》,油画,1636年,泰特美术馆(英国伦敦)

      米勒画的拾穗者是那个时代巴黎郊外村庄里的农妇,马奈《草地上的午餐》中的两个男子从装扮上看也是与画家同时代的人,但这两幅画以不同的方式与历史相关,这两位画家都在有图谋地赋予现实以历史信息。创作的当下性和作品素材中的历史性之间,存在一个具有意义引导价值的“时间差”,这对于知性画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艺术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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