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8)05-0183-09 作为晚清持续时间最长、发行最广、影响最大的新闻画报,《点石斋画报》在中国近代传媒文化史上无疑承载着重要的时代意义,某种程度上它代表着图像作为主体传媒手段实现“以图言事”的成熟形态。图像作为一种普泛的表意方式在人类社会久已有之,从远古时期的岩画到青铜器的装饰纹样,从中西方诸种类别的绘画形态到图像与其它媒介的合谋产物如小说插图、广告招贴无不如此,但以图像来表征社会即时事件、反映时代现象进而启迪民智、孕化初级意义的政治启蒙,甚至推动一种民族自主意识的文化想象,这是《点石斋画报》图像传播为之前其它图像表征所不及的地方。与同时代其它画报相比,凡重要的社会事件、西方“取各馆新闻事迹之颖异者,或新出一器、乍见一物”①都成为《点石斋画报》“绘图缀说”的对象,正如陈平原先生所评价的那样:“(《点石斋画报》)用图像的方式连续报道新闻,以‘能肖为上’的西画标准改造中画,借传播新知与表现时事介入当下的文化创造。”②或许与现代视觉媒介表征政治话语的自由度不同,《点石斋画报》以图言说、关注时事的创新策略对思想意识的推动以及政治话语的标举尚不够鲜明,其隐含的政治启蒙意识还较为隐晦,但作为立足时代基点、以国人之视角讲述“世界故事”的图像叙事样式,《点石斋画报》无疑在图像表意与政治启蒙之间建构了对话的可能,衍化为近代史上图像媒介介入政治叙事的先导。因而考察《点石斋画报》如何构建现代意义上的视觉表征模式进而借助图像来催化文本意义的政治想象、推动民众政治启蒙意识的潜在生成,无论是深化对《点石斋画报》叙事模式与历史价值的理性认知抑或对现代视觉媒介与权力意识及政治话语共谋路径的审美思考都不无启发意义。 一、《点石斋画报》图像传播的形式变革与建构图像政治之可能 作为人类表意世界中的主流媒介,图像不仅是人类意识生成的产物,更是人类传播意识的重要载体。凭依自身的表征属性,图像自觉乃至不自觉地担负着一定的意识形态传播职能,参与到社会秩序的组织与公共文化的建构中。严格而言,图像与政治意识的联姻比文字要早,与文字构筑的文本意义相比,图像以其自身表意的直观性与情感的在场性,省却了解读文字所需要的涵咏、想象、联想等深度思维模式,使得图像对政治意识的表征更加直观、浅白,而正是这种直观浅白的接受效应使得原本形而上的政治性的宏大叙事被化解为大众所乐见的审美景观与信息样式,成就了图像参与政治教化的显性优势。诚如伊格尔顿所言:“审美只不过是政治无意识的代名词:它只不过是社会和谐在我们的感觉上记录自己、在我们的情感里留下印记的方式而已。美只是凭借肉体实施的政治秩序,只是政治秩序刺激眼睛、激荡心灵的方式。”③ 作为以图像叙事为主导的新闻媒介,《点石斋画报》的刊行不仅为中国近代文化史上图像实现主导性叙事树立了成功的案例,更为重要的是,它将图像传播与政治意识形态的合谋导向了一种自觉。诚然,中西方文化史上不乏以图像进行政治叙事的美学实践,无论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阎立本的《步辇图》抑或法国画家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均为图像介入政治叙事的代表。与之前政治性的图像叙事相比,《点石斋画报》历经14年(1884-1898)所刊行的4600余幅图像无疑占据了更为深广的叙事容量,其对时政事件、域外事物的关注也打破了之前政治性图像多以人物画为主,画面能指与所指多存在时空“脱节”的弊端,演化为具有新闻性的社会即时镜像的视觉缩影。不仅如此,形式上的变革与创新更是将《点石斋画报》介入政治叙事的审美效应拓展到最大,在营造“视觉革命”的奇观景象中有效推动了政治启蒙意识的文本架构与社会实践。 首先,照相石印技术的应用与大众政治接受准入门槛的降低。作为近代颇具影响力的传播媒介,《点石斋画报》广受接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照相石印技术的广泛应用。尽管同传统木刻一样,照相石印同样需要以线描作为画作的主要绘制手段,但其印制的速度、精美性都非前者所能比拟。正如彼时《申报》宣扬的那样:“书籍之有木刻由来尚矣,洵而至于铜板、磁板、铅板、沙板,辅木刻以兼行,为艺林所宝贵,然皆有工钜费繁之虑,且有旷日持久之嫌,未若今日石印之巧且速者……较之木刻不啻三倍之利,而且不疾而速,化行若神,其照书如白日之过隙中,其印数如大风之发水上,原书无一毫之损,所印可万本之多。”④正是对石印技术的广泛采用,使得图像的大量复制成为可能,技术的介入拉近了普通大众与艺术品之间的距离,“技术复制能把原本的摹本带到原作本身无法到达的境界……它使原作能随时为人们所欣赏”⑤。机械复制的技术驱动不仅消解了原为社会精英所掌控的文化特权,同时使得大众对政治信息的接纳成为可能。换言之,政治意识在复制技术的驱动下不再是少数社会阶层的福利,一种更为普泛的政治参与意识成为这一印刷技术革命的衍生品。 其次,写实主义风格与政治意象的视觉再现。与常态的图像表征相比,写实主义是图像表达政治话语的通行方式。出于对时事新闻的表征立场,特别是为了强化政治意象的真实性,《点石斋画报》打破了中国文人画一贯的写意风格,将西方绘画焦点透视的写实主义构图与中国传统的工笔白描以及年画特征有机结合起来,以视觉呈现的真实感为主要审美诉求,形构了近代中国本土绘画的新形态。在《点石斋画报》刊行之前,引入西洋画法来协理中国画创作业已成为中国画的新动态,但多数时候对西洋画法的引入多属于一种浅显的尝试。《点石斋画报》出于对政治叙事真实性的追逐,对西洋画法的兼容更为深广,它一改传统中国画散点透视的审美风格,以西方绘画的焦点透视来统揽画面,注重画面叙事的空间层次以及人物造型的比例结构,同时强调对画面景物明暗光影的科学应用,使其更符合现实生活的真实镜像。不仅如此,为实现对时事物象的客观再现,强化画报所负载的政治观念,《点石斋画报》还应用照相摹画的技法来绘制画面,亦即以摄影照片作为画作之蓝本,减小所绘图像与真实场景的偏差,如表现中法两国商订和约的“越事行成”一图就是依据当时的照片摹画而成,诚如《申报》所述:“本馆接得中法和议已成确电后,即觅李傅相与法钦差福尼儿与税务司德璀璘之真相,绘成商订和约景象,编入下次第三号发售。”⑥可见照相摹画技法已然成为画报追逐写实性、表达政治话语的常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