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无用论为什么是错的?

作 者:

作者简介:
苏德超(1975- ),男,四川巴中人,哲学博士,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哲学无用论广为流行,其根源是以欲望满足为核心的朴素的工具思维,同时哲学内部的某些极端观点也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朴素的工具思维有其局限,哲学内部的那些极端观点也并不正确。事实上,哲学具有澄清观念、建构意义、捍卫自由的重要作用。人们之所以感觉不到,是因为已经持有了某种哲学观点或某种哲学替代品,或者对其有用性设置了一个不恰当的标准。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8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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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8)04-0014-08

       哲学有什么用?这是大学哲学专业新生入学师生见面时,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据我观察,典型回答无非有以下几种:哲学还是很有用的(自言自语);等你学了哲学,或者等你年纪大了,阅历丰富了,你就知道哲学很有用了(期望);你哲学都还没有入门,就问哲学有什么用,是不是急了点(责备);如果哲学没有用,大学为什么要开这个专业(反诘);哲学确实没有什么用,但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故作神秘);某某某说,哲学是什么什么(引经据典);下一个问题(逃避)……这些闪烁其辞的回答,往往让听众怀疑回答者的真诚,从而加剧他们对哲学教师的不信任、对哲学专业的轻视。他们不难获知,在其他专业,比如数学、物理学、生物学、化学这些基础学科的新生见面会上,类似的问题会得到直截了当的回答;而在工学和临床医学等专业,学生甚至都不会提出类似的问题。更有甚者,当很多人问到哲学有什么用时,不过是以疑问的方式表达反问:他们并不认为哲学有用。按照丹尼特的标准,任何一个学科,如果不能引起专业之外的普通人或者聪明本科生的关注,那就亮起了红灯[1]424。

       对哲学用处的质疑和哲学无用论的流行,固然跟普通人对哲学不太了解有关,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朴素的工具思维,这种思维以欲望满足为焦点诉求,与此同时,哲学内部的一些极端观点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事实上,朴素的工具思维有其局限,哲学内部的那些极端观点并不正确。客观来看,哲学具有澄清观念、建构意义、赋予自由的重要作用。但是,由于在生活中,我们已经持有某种哲学观点,或者拥有某些哲学替代品,甚至还坚持了一种关于是否有用的不恰当标准,所以,人们往往感觉不到哲学的这些作用。

       一、哲学无用论的始作俑者:朴素的工具思维

       通常,如果一件东西能够帮助我们实现目标,我们就会认为,这件东西对我们有用。我们觉得某件东西对我们有用,也就是在认为,这件东西有助于实现我们的某个目标。换言之,有用性与工具性是一回事。这就是工具思维。如果行动者完全被简化为欲望的集合体,目标被简化为对欲望的满足,那么这种工具思维就是朴素的。任何生命体都需要维持个体的生存,尽可能地保证族群的繁衍,并在此基础上趋乐避苦。生命的过程,就是在特定环境中不断满足这些欲望的过程。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的生命体,必将失去其存在的条件。因此可以说,朴素的工具思维,是一切生命体的共有特征。

       根据这种思维,欲望的满足品最有用,它们的用处不容置疑。食物满足了想吃的欲望;房屋满足了居住的欲望;wifi满足了想上网的欲望。只要相应的欲望存在,这些欲望满足品就是有用的。由于它们对欲望的满足是直接的,几乎不求助任何中介,质疑的声音就无从置喙。我们完全不能想像,当面包塞入饥饿者的嘴时,饥饿者能有什么理由去怀疑面包的用处。从面包那里,他当下就得到了满足,体会到了面包的用处。

       能够带来欲望满足品的技术和钱财,也是有用的。例如,面包制作的工艺,虽不能直接满足想吃的欲望,但它可以制造出面包,所以,这种工艺是有用的。一切技术的有用性,都源于它们的中介地位:通过它们,可以得到欲望满足品。但是,由于技术无法直接满足欲望,就可能出现对它有用性的质疑。急切地想吃面包的人,会认为面包的制作工艺没有用:远水不解近渴。老子对“小国寡民”的激赏,一个可行的解释是,技术跟自然欲望离得太远,甚至背道而驰,于是便不用什伯之器,不乘舟舆,不陈甲兵[2]270-276。相比之下,钱财要比技术更有用,因为它几乎可以直接换取任何欲望的满足品,而技术往往只针对某一类欲望。

       有些东西不是欲望的满足品,不是技术或钱财,但它能够为技术提供支撑,所以它也是有用的。例如,数学不是面包,我们不能拿数学去换面包,看数学书我们无法学会怎么制作面包;但是,有了数学,可以优化我们制作面包的工艺,节省时间和食材。所以,数学是有用的。在朴素的工具思维看来,全部基础理论的有用性,都在于它们能够提供或改进技术。自然,由于它们离欲望太远,其有用性就不如技术,更不如钱财和欲望的满足品了。

       因此,判断一个东西是否有用,只要问以下三个问题就够了:它满足了我的欲望吗?如果没有,那它是能带来欲望满足品的钱财或技术吗?如果也不是,那它能为相关技术提供支持吗?要是三个回答都是否定的,这个东西就没有用了。由此形成了金钱崇拜和技术崇拜。这些崇拜的实质,不过是以欲望满足为焦点诉求的朴素工具思维使然。在此思维模式之下,哲学被视为无用之物,再自然不过了。哲学不具有以上三种用处的任何一种。首先,哲学不是欲望的满足品。对大多数人而言,哲学无法直接用来维持个体的生存,也跟种族的繁衍无关;同时,阅读哲学或从事哲学活动,没有什么快乐可言。其次,哲学也不是钱财,不是能带来欲望满足品的技术。通过学习哲学,我们似乎并没有学到任何跟满足欲望有关的工艺流程。第三,哲学好像也无法为相应技术提供支持。不像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哲学缺乏相应的技术应用。一个不能满足欲望、也不能帮助人们满足欲望、甚至于连对欲望满足的帮助者都没有帮助的学科,当然没有用了。就像赵林所告诫的,学好了哲学能在现实生活中心想事成,那只是“一句玩笑话,笑一笑而已”,当不得真[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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