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两个女儿。每周二是和小女儿一对一的“Sula和妈妈日”。 这一个周二,伦敦下起了鹅毛大雪。 Sula小姐对着落地窗外倾盆而降的雪花沉思许久,忽然回头说:“妈妈,我要去游泳。” 我触电般地打了个激灵。看着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尝试小心翼翼地催眠她说:“你其实是想说你要在家玩拼图对吧?玩磁力片和看绘本?” “我要去游泳。”她像得到了神的启示一般坚定,站起来迅速爬上楼,从衣柜里拽出了游泳衣,“我要穿粉红色的游泳衣。” 对她催眠没有用,我只好咬咬牙,对自己催眠。去就去吧,周二的“Sula和妈妈日”本来就是用来满足她的活动需要的,难得她主动要求游泳,平时不都是要求去蹦床什么的?游泳多好啊,大雪算什么! 于是我答应了Sula,跟鼹鼠搬家似的开始往背包里塞东西:Sula的游泳衣、我的游泳衣、两条大浴巾、浮力圈、沐浴露、洗发露、润发露、梳子、护肤霜、护手霜、护唇膏、尿布、纸巾、零食、水…… 然后我给Sula梳头发、擦护肤霜、抹护唇膏、穿衣服、穿裤子、穿外套、穿靴子、戴帽子、戴围巾、戴手套。 接着给自己梳头发、擦护肤霜、抹护唇膏、穿衣服、穿裤子、穿外套、穿靴子、戴帽子、戴围巾、戴手套。 背上好沉的背包,我和她冲进雪的世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20分钟,走到了社区游泳馆,走进更衣室。 然后我给Sula脱帽子、脱围巾、脱手套、脱靴子、脱外套、脱外衣、脱裤子、脱内衣、脱袜子,然后换上了她的游泳衣。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粉红色游泳衣,挺高兴。 我也脱帽子、脱围巾、脱手套、脱靴子、脱外套、脱外衣、脱裤子、脱内衣、脱袜子,然后换上了我的游泳衣。 把一大堆衣物和背包在衣柜里存好,我牵着Sula的小手往游泳池走去。 还没进门。我刚看到泳池的波光,闻到泳池的味道,Sula就突然不动了。 她把手从我手中抽出,两手放在身后说:“妈妈我不要游泳。” WWWHHHHAAAAATTT? 我震惊地瞪着她,声音都快要颤抖了,还是尽量屏住气息说:“你不是说要游泳吗?大雪天的,你看我们不是走到这里了吗?赶快来游啊?你不要太过分啊!” 可我说得很无力,嗓音听着就像垂死挣扎。因为从经验里我知道,一旦她说定不要做什么,那么连大象都没法撼动她了。 果然,无论我怎么说啊、劝啊,她都是那一句“我不要游泳”。拉她、拽她,她就更加使劲往后退。抱也抱不动,每到这种时候,我才发现她特别沉! 那一刻,我内心里有万匹野马在奔腾,一匹接一匹地都从悬崖跳入面前的游泳池自尽了。 如果此时我跟她发火,换来的会是她半小时的倒地大哭,然后我内心的万匹野马会以凌空转体360度回旋下的更猛烈的姿态一匹匹地去跳崖。 于是我只好站在那里瞪着她,把崩溃的感觉吞进肚子。直到心里的每匹野马都掉进泳池淹没了,我才深叹一口气,以默哀的脸色拉着Sula的小手往回走。 走到更衣室,我从存衣柜里取出衣物和书包。 我给她脱游泳衣、穿内衣、穿纸裤、穿外衣、穿裤子、穿袜子、穿靴子、穿外套、戴帽子、戴围巾、戴手套。 然后给自己脱游泳衣、穿内衣、穿内裤、穿外衣、穿裤子、穿袜子、穿靴子、穿外套、戴帽子、戴围巾、戴手套。 然后背上死沉的背包,和Sula离开了游泳馆,走入无边的雪中,忍受着讥笑的雪花拍一脸。 Sula挺高兴:“妈妈,我喜欢!”然后唱起了歌。 我生气地说:“你水都没下!你喜欢个啥!” 话没落音,我突然想起来了——人家早就阐明了她的逻辑:我要去游泳,因为我想穿粉红色的游泳衣。 她的目的都实现了呀!她的逻辑没毛病啊!她的喜欢完全成立啊! 这就是执拗期的逻辑,在其他人的理智都坍崩的废墟上,顶天立地。他们是如此理直气壮的存在,一点点地拧巴着你我的世界,把我们的耐心和理智像毛巾里最后一点水那样,拧得干干的。 有人可能会问,你不是有过养育老大的经验了吗?对付老二难道不会游刃有余一点? 这个故事就是我想要告诉大家的:并!没!有! 没有完美的小孩或亲子关系。从老大到老二,执拗期典型得就跟教科书一样,时不时就会哭得溃不成军。善变不说,夜里还是个睡渣。 我也没有让孩子一夜间成熟听话的灵丹妙药。如果有的话,Sula就会在早上对我说:“妈妈,我要去游泳,但我只是想在游泳馆换上粉红色的游泳衣,然后我不下水,就会要求回家哦。” 一定要说养育老大带给我什么经验,也仅是帮我从钥匙孔里窥到执拗期的心理—— 孩子一定有他的逻辑。不信?让我们找一找。 “这件事我怎么做不了?我的世界要毁灭了!” 执拗期宝宝大概是地球上抗挫力最低的物种。 他们的可怕脾气,最常发生在“做事遇到挫折”时:当想做什么却做不到时,他们会哭得惨烈,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般。 哪怕到了两岁,三岁,甚至四岁,幼儿大部分时候都是以自我中心的,认为世界因自己而动,所谓“全能自恋”。 但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随着探索尺度加大,遇到的阻碍越来越多;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对宝宝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对他们是个很大的打击:原来世界并不都是围着自己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