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4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8)03-0105-08 马其顿人属于希腊人吗？古代文献①中大体有三类说法：一类将他们归入希腊人或暗示他们与希腊人有关联[1](frs.9，10(a)20-24，7)[2](fr.74)[3](1.56.3，8.43.1)[4](3.96-97)[5](10.48)[6](7.7.1，7a.1.9)；一类明确或间接地否认他们是希腊人[7](fr.2)[8](3.24；9.30-31；19.305，308)[9](2.41-43，47-48)[10](17.110.1-106.6)[11](618)；还有一类宣称其王室是希腊人而普通马其顿人并非[3](5.22.2，8.137-139，9.45，7.130-132)[12](2.99.3，5.80.2，2.80.5-6，4.124.1，4.126.3)[13](fr.393)[14](7.1)[15](5.32-36，76-77，107-108，112-114，127，139，154)[8](19.308)[9](2.41-43，47-48；3.128)[16](50.4-5)。现代人们关于马其顿族群属性的长期争论正是围绕着古代这些相互矛盾的意见展开的，同时来自语言、考古以及关于其文化特征的文献记载等方面的证据也经常被用于讨论当中。传统的研究在历史学上通常采用的是历史实证主义路径，在人类学上则是本质主义路径。历史实证主义将古代文献中保存的神话传说视为对一定客观历史真实的记忆和反映，对史料文本的解释通常建立在对其字面意义直接采信的基础之上，对关于同一对象的不同讲述也加以积极的调和，目的是提供一套看起来合理的历史复原。本质主义则将民族或族群当作一个即便有发展演变但其本质不变的实体，认为只要凭借一系列特定的客观文化特征就可以识别族属或族群身份。两条路径虽来自不同学科，但在旨趣上天然相通，从一开始便自觉结合，其指引下的马其顿族属研究经常是以古代的不同说法为向导，对马其顿人是不是希腊人的问题给出截然相反或颇不相同的答案：或肯定，或否定，或认为国王与臣民不同族②。此外，民族主义、亲希腊主义等意识形态、国家利益和国际关系等非学术因素也或深或浅地渗透于争论当中，乃至于该问题有时超出学术领域，甚至一度造成希腊和马其顿两国关系的紧张。无论如何，这种传统式样的研究路数在今天仍未绝迹③。 不过，也有个别学者在本质主义的观察视域之下，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他们倾向于回避讨论马其顿人是否为希腊人，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希腊人和马其顿人之间怎样互相看待的问题上④。这种做法无疑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观察马其顿人族性的新视角。然而，关于马其顿人是或不是希腊人的不同意见，并非现代人的发明，而是最终来自古代史料，因此这并不是一个不值得讨论的伪问题。真正为这个问题的研究带来突破的是新的人类学理论的应用。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古代史学者意识到以往以客观文化特征来识别族群的方法已经走入无休止争论的死胡同，从而跳出了本质主义的窠臼，诉诸一种新的工具主义或情境主义路径来观察和解析族群身份，认识到族群的身份认同是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中、出于一定的动机、通过话语建构起来的，客观文化特征只构成认同建构中可被操控的标记，并且认同是处在持续被建构的过程当中的。同时，在不断出现的采用这种新的人类学理论讨论古代族群身份认同的研究当中，传统的历史实证主义的方法论也遭到较为彻底的批判，史料文本不再被简单地等同于对客观历史真实的自然展现，而更多地被当作生成于一定社会情境的话语建构、策略或修辞。新的研究理路也打破了长期以来马其顿族属问题研究的僵局。一些学者不再执念于做出非此即彼的简单判断，更不会从移民史的思路来考虑关于马其顿王室的希腊性叙事。在他们的解读之下，马其顿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王室，其族群身份是一种被来自他们自身、希腊人以及相关各非希腊族群等多方面的话语建构的产物，且随时代和情境的变动而呈现出弹性和可变性⑤。 公元前4世纪中期是希腊人当中关于马其顿人族群身份争论最为激烈的时代，这与腓力二世领导下的马其顿作为强国兴起、谋求希腊世界霸权的国际形势直接关联。但随后亚历山大的征服造成了一个具有某种“全球性”的希腊化世界。在这种新的更大的族群-文化地理系统当中，依然存在着老问题：马其顿人是谁？他们是希腊人吗？不过，答案经常是与以往不同了，而且在不同的场合下也会有不同的马其顿人现身。这些新情况值得观察和分析。 一、参加奥运会：希腊身份的一种认证 在奥林匹亚举行的祭祀宙斯的宗教节日赛会即奥林匹克运动会只有希腊人才能参加，故而被认为是希腊身份的一个标志。关于这一点最早的史料恰恰来自希罗多德谈论马其顿王室阿尔盖亚戴(Argeadai)家族希腊移民出身时的一段文字： 佩尔狄卡斯(Perdikkas)的这些后代，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希腊人。我碰巧也知道这一点，并且将在后面的讲述中证明他们是希腊人。此外，那些管理在奥林匹亚的赛会的“希腊裁判”(Hellenodikai)也知道他们是希腊人。因为亚历山大决定参赛并为此来到赛场后，将要与他赛跑的希腊人不许他参赛，说蛮族人不能参赛，赛会只是希腊人的。但当亚历山大证明了他是阿尔戈斯人后，他被判定为希腊人，并且在一斯塔狄翁赛跑(stadion)中获得了并列第一名[3](5.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