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典型文学事件阐论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18)02-0143-08

       清末民初的历史大变局，为亘古以来所未有，而这一时期的文学事件频繁发生，成为历史大变局的一个组成部分。文学家需要借由事件形成介入历史、推动历史的力量，显示其特殊的作用，南社的成立，自然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当我们将南社作为一个历史现象研究时，可以发现这个重大事件是由一系列具体事件构成的，而一系列事件的文学光芒和思想热能汇聚起来，穿透社会震荡的裂缝，映照了新与旧冲突、对峙、融合中的中华河山。当然，南社文人本身就是新与旧的合体，与以前的文人相比，他们带有文化启蒙意识和昂扬的革命姿态，而对照以后的文人，他们身上的传统文化色彩又显得非常浓厚。其实从传统文化的土壤中挺立而出，这就决定了他们只能利用旧的文学形式投入特定时代的革命潮流中去，至于旧形式或为矛，或为盾，或为铠甲，或为袈裟，则因人因时因事而有所不同。柳亚子《分湖旧隐图》征集题咏活动是其将旧文学形式作用发挥到极致的一个典型个案，值得重视和研究。

       一、作为文学事件的《分湖旧隐图》征集

       《分湖旧隐图》的出现以及其后的征集题咏活动，是柳亚子成功造就的一个文学事件，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而活动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巨，参加人数之众，征集作品之多，产生影响之大，在近代文学社团中极为罕见，具有其典型意义。

       此事的缘起是，吴县籍南社社友陆子美与冯春航颉颃于改良新戏的舞台，得到柳亚子赞许。子美亦擅画，1913年6月在吴江芦墟演出，柳亚子作《索子美画<分湖旧隐图>即简芦漪》请陆氏绘图。其诗为一组绝句：“闻君踪迹滞菰芦，我亦烟波旧钓徒。一夜晓莺残月梦，无端惆怅落分湖。”“腕底烟云万态殊，不须下笔费踟蹰。愿将潭水千寻意，为写荒寒一幅图。”“露白葭苍水接天，伊人宛在意茫然。文鸳辛苦年年恨，输与闲鸥自在眠。”“结束风华忏绮情，竭来吾亦厌才名。耦耕倘遂他年约，雨笠烟蓑过此生。”[1]174在向陆子美索图时，他亦请昆山南社社友、曾与他一起在南京充任孙中山临时大总统秘书的余天遂绘图。约一年后亚子接到了子美图画，作《卫灵水以子美所绘<分湖旧隐图>邮寄赋此志喜》云：“开缄忽长笑，尺幅烟云重。借问绘者谁?道是云间龙。……能事不迫促，寒暑倏一终。今日复何日，良会翩然逢。譬如临邛渴，忽睹远山容。又如吴夫差，浣纱初入宫。一日三摩挲，惊喜心忡忡。”[2]2071914年10月，亚子在《南社丛刻》第12集发表《<分湖旧隐图>记》，叙述家族与分湖之关系，吁请“同好之士，可题咏焉”。从1914年至1920年①，七年之中共征集图画21幅，题耑38幅，诗词序跋234件，总计239件，而其中诗(词)作品近400首，蔚成大观。

      

       图1 陆子美《分湖旧隐图》

      

       图2 李叔同题耑

      

       图3 顾悼秋题耑

       陆子美《分湖旧隐图》基本遵照柳亚子索画诗意描绘，李志宏《分湖旧隐图诗跋》记1914年春，南社举行第十二次雅集于沪上愚园，“一时群彦，联袂偕来。余亦幸附骥尾，得睹斯盛。吴江柳亚子先生，以陆君子美所绘《分湖旧隐图》见示，烟波灏淼，茫无涯涘，扁舟帆影，荡漾其间，使人阅之，有遗世独立之感”[3]4012。余天遂《小重山》(题亚子分湖旧隐图)云：“落墨苍茫烟水中。湖天风景好，难画工。诗人旧宅白云封。”[1]255显然子美所绘画面苍远而冷幽，一派浓厚的隐逸气息，柳氏旧宅有意识隐去了，烟云深处给人留下想象。

       柳亚子为何起意作《分湖旧隐图》?这与1912年南社举行第七次雅集，柳亚子主张南社组织改制，自荐独掌门户未获高天梅等人同意，最终一时负气“自请出社”有关，这一点毋庸讳言。柳亚子身上既有旧文人的名士气，又有革命者的担当精神，而以旧文人的名士气来显示崇高的时代责任感，其自身的缺陷和矛盾是显在的，这种“格调宜旧，理想宜新”的缺陷和矛盾在松散的文人群体中将不可避免地引起摩擦、冲突、震荡。组织层面的问题，需要以组织的方法来解决，这是1913年3月南社第八次雅集与10月第九次雅集的成果。但如欲真正将南社人的心理凝聚起来，还需要以人文的方式形成广泛的心理联盟。这就是为何在1914年10月柳亚子已经恢复入社，并获得“主任”职务以后的半年发表《分湖旧隐图记》，并开始广泛征集活动的原因。

       考察相关文献史料可知，亚子是有意识运用《分湖旧隐图》的征集题咏方式，不断增加事态强度，使之从一个艺术作品产生的“事实”变成有影响的文学“事件”，从而进入南社发展演变的历史进程，在这个庞大的近代社团发展的低潮期，发挥了凝聚人心、扩大影响的作用。

       亚子征集《分湖旧隐图》题咏大致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即《分湖旧隐图》绘成至《图记》发表前，大约半年时间，这是亚子“索题”的最初尝试。现在可以确知的有傅熊湘《题亚子<分湖旧隐图>四首图为陆子美作》等。傅氏《补题亚子<分湖旧隐图>》序有云：“旧索题字及诗时，《图记》未出，辄已应去，不类《记》中事，今更作焉。”[1]234这是表明亚子接到卫嘉荣(灵水)邮来的子美《分湖旧隐图》后即请友人题诗的可靠证据。高旭的《<分湖旧隐图>为柳亚子题次原韵》等亦是此际作品。这一阶段亚子还向南社中多位丹青手索《分湖旧隐图》，他们在提交绘图时，亦每有题诗。如陆峤南有《为亚子绘<分湖旧隐图>即次其韵四章》，乃为柳亚子《索子美画<分湖旧隐图>即简芦漪》的和诗，所次韵依次为亚子所用的“湖”“图”“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