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理论旅行视角的人文地理学中想象地理研究反思

作 者:

作者简介:
翁时秀(1984- ),男,浙江瑞安人,博士,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地理学思想史、地理学理论与方法、旅游地理学,E-mail:wengshx8@mail.sysu.edu.cn;中山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广州 510275

原文出处:
地理学科

内容提要:

作为批判概念的“想象地理”对地缘政治和日常生活中的后殖民地理问题具有很强的分析能力。本文借用Edward Said“理论旅行”分析框架对想象地理概念引入人文地理学的最初过程及此后想象地理研究的发展演变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指出人文地理学对想象地理的真正关注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历经马克思主义地理学的语境压力,想象地理概念进入地理学并逐渐发展为南北关系问题和种族问题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在这些研究中,这一概念充分展示了其解释力和批判激情,但同时也逐渐被体制化,进而产生了“体制化问题”——以批判“话语霸权”为目的的想象地理概念反而成为了一种话语霸权,研究者的批判意识逐渐减弱。基于以上梳理,本文指出,对概念和理论所处的历史和情境始终进行批判性审视是保持批判意识的根本。由此引发的进一步思考是:中国人文地理学的发展必然需要引介西方概念和理论,但在引介过程中应注意反思自身面临的学术后殖民问题,审视学术研究的历史和情境,始终对概念和理论的前提条件、适用范围与理论特性保持警觉,在西化与本土化之间,保持应有的批判意识。


期刊代号:K9
分类名称:地理
复印期号:2018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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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言

       “想象地理”(imaginative geographies)是后殖民理论开创者Edward Said 1978年在《东方学》一书中提出的概念[1],意指某一群体、社会、国家或文明对自身所在地方之外其他地方(以下简称“他地”)的充满欲望、恐惧或幻想的表征(representation)[2]。作为后殖民批判概念,“想象地理”强调强势表征者为满足欲望、消弭恐惧或将幻想转变为现实,总是凭借各种话语策略和权力策略,在自身与他地之间建立起政治、经济或文化的支配关系,将他地转化为富含表征者想象的观念客体,进而改变他地真实的人和景观、文化和自然。西方人文地理学的学术实践已经证明,这一起源于文学批评的概念对地缘政治和日常生活中的后殖民地理问题具有很强的分析能力。

       近年来,随着新文化地理学、社会地理学和政治地理学在中国的兴起,想象地理概念引起国内学者关注,出现了若干引介和应用文献[3-7]。这些文献使国内地理学界熟悉了想象地理研究,引发了国内对后殖民地理学的兴趣,丰富了国内学者的批判视角。然而,国内文献尚未对想象地理概念的批判特性进行深入分析,也未清晰勾勒其在人文地理学中的研究源起、发展与出现的问题,且部分引介存在一些细节错误(如没有正确理清Said、David Harvey和Gaston Bachelard之间的学术关系,混淆了想象地理与“地理想象”的概念,误将John Wright视为想象地理概念的提出者,将Said误认为地理学家,误解了Harvey的地理想象研究等)。由此造成的结果是,国内学者难以全面把握国外地理学家的相关研究工作,也难以深入思考作为批判概念的想象地理对于中国地理学的意义,因而难以对这一概念形成批判性借鉴。所以,有必要以合适的视角系统考察想象地理在本学科中的研究源起、演变与特征,以更好地助力中国人文地理学的发展。

       对这一概念的考察,首先要小心辨识相似概念之间的区分,进而以特定的思路全面审视相关研究在本学科中的发展脉络,整体把握其分析视角的独到之处,明确其概念边界、适用范围和发展演化。

       鉴于此,本文将以Said的“理论旅行”(traveling theory,也译为“旅行的理论”)为视角展开分析。“理论旅行”由Said于1982年提出[8-9],自提出之日起就在人文社会科学引起强烈反响[10],迅速成为人文社会科学考察批判概念和批判理论之跨时空借鉴的重要工具,不少研究都以此为据梳理相关概念和理论的跨时空“旅行”[10-14]。以Said自身提出的分析视角来探查想象地理概念在人文地理学中的研究源起和演变,能够更好地把握其发展与问题,而将理论旅行的视角引入人文地理学也有助于提高地理学者引介或应用批判概念和理论的水平,提高在不同历史和情境中保持批判意识的能力。

       2 分析工具:理论旅行视角

       Said的“理论旅行”认为,“观念和理论由一地到另一地的运动,既是活生生的事实,又是使智识活动成为可能的一个有用条件”[8-9]。在Said看来,当理论以各种形式从彼地旅行(或被借用)到此地时,它有助于此地学者摆脱其直接所处的智识环境,反思此地学术氛围和理论环境所产生的影响。

       理论旅行的基本模式如下[8-9]:①存在一个源点或者类似源点的东西:即观念(idea)赖以在其中生发或进入话语的一系列初始境况。②当观念从之前的某一点移向它将在其中重新凸显的另一时空时,需要穿过一条布满各种语境压力的道路。③移植后的理论或观念需要面对一系列接受(或抵制)条件,这些条件使之可以被引进或者被容忍,而无论它看起来可能多么地不相容。④全部(或部分)地被容纳(或吸收)的观念因其在一个新时空中的新用途、新位置而发生某种程度的改变。

       上述现象即Said所谓的理论旅行,而那些发生旅行(或移植)的观念和理论即“旅行的理论”。尽管略显晦涩,但Said很好地概括了理论被借用到新时空情境的过程和变化。

       必须注意的是,Said的目的并非简单归纳理论旅行的模式,他更想探讨的是一个理论(主要指批判性理论)从此时此地向彼时彼地运动之后如何才能保持批判意识,而不至于变得麻木。借由Raymond Williams之口,Said指出,“某种观念一旦由于它的显而易见的有效性和强大作用而开始广泛传播开来,那么,在其流布过程中,它就完全有可能被简化(reduced)、被编码化(codified)、被体制化(institutionalized)”,因此,“如果不加批判地、重复地、毫无限制地运用这一理论的话,一种突破就会变为一种陷阱”[8-9]。其原因有二,①因为新时空的情境与理论起源的最初时空不同,因此,理论旅行到新时空后有可能因其适应新时空而减损批判性;②因为在新时空中,理论有可能获得特权和权威,成为一种教条式的正统,从而使运用它的人失去批判意识[8-9,15]。为了避开这种陷阱,必须始终保持批判意识。

       那么,批判意识如何才能得以保持?Said诉诸于一种空间感(spatial sense),一种定位理论并将理论置于特定情境的度量能力[8-9]:批判意识就是对诸种情境之差异的认识,就是认识到任何体系或理论都无法穷尽它所源起和它所植入的诸种情境。而最为重要的是,批判意识同时也是对“抵制理论”(the resistances to the theory)的认识,对因与理论相冲突的具体经验或解释而引发的关于理论的各种反应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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