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858/j.cnki.cn32-1312/c.2017.05.029 伴随着清王朝的覆灭,民国前期的书画艺术迎来了发展的契机。书画家们怀揣着不同的艺术主张在市场浪潮中竞争求存,这种良性的发展态势促成了书画艺术的极大繁荣,不仅官僚政要、富商巨贾争相以拥有当代名家作品为荣,书画家也从原本尴尬的卖艺形象变为登堂入室的社会名流,但这种欣欣向荣的局面却伴随着战火的肆虐而不得不戛然而止。随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依托于安定环境鬻艺生存的书画家也受到了直接冲击,在动荡的环境下,书画家的基本人身安全亦难以得到保障,他们中的许多人选择背井离乡以避时乱,而当时由中立国葡萄牙控制的澳门便成为这些人理想的避风港。 尽管在抗战时期赴澳避难的书画家来自全国各地,但近水楼台的岭南画派子弟还是占据着主要的位置,岭南画派也成为了推动澳门美术在抗战时期蓬勃发展的主要力量,而在其中起到最为关键作用的,自然是身为旗帜人物的高剑父。 “作品来自艺术家的活动,是通过艺术家的活动而产生”①。作为近代书画史上重要的艺术家,岭南画坛奠基人居巢、居廉兄弟的入室弟子,高剑父有着深厚的传统功底,而赴日留学的特殊经历又使其相对于其他本土书画家而言有着更为开阔的艺术视野。另一方面,革命者与艺术家的双重身份也使他在那个市场效益决定书画艺术发展方向的时代相对于其他职业书画家更多地关注到书画创作的社会学意义,从而竖立改革之大旗。但要强调的是,其所贯彻的改革之路并非是固执而一成不变的。 自清末民初高剑父在艺坛声名鹊起、开一派之先河后,“折衷”一词就成为概括其艺术主张的画眼。事实上,自其在天马会画展中将自己的画作题名为折衷画,他与弟子所创立的岭南画派即被时人称为折衷派②,而追溯历史,“折衷”一词的由来与大洋彼岸日本的艺术改革有关。 所谓“折衷”,即折东西文化之衷。作为一个土著文化拓展力有限的列岛之国,日本民族一直以来都是引进外来文化的高手。如在医药领域,江户中期即形成所谓汉兰折衷派,主张在坚持汉方医药传统的基础上广泛借鉴西医在解剖学、病理学等方面的知识③,这实为折衷一词在文化领域的流行之始。明治维新之后,折衷的思潮更是在社会中广泛流行,并逐渐渗透到艺术界,一批艺坛名宿开始着手革新日本绘画艺术。时任东京美术学校校长的冈仓天心(1863-1913)认为:“只要立足于有活力的自主独创精神,日本艺术就不会破坏其自身的性质,而安全地接受西方的影响,这是可能的吧”④,清晰地表明了立足传统、反对固守、积极借鉴西洋画技法的发展方向,掀起了新日本画运动。 “在其涉及的知识背景未被知晓时,画作本身便是理解与深化语言的催化剂”⑤。在山水画方面,以桥本雅邦(1835-1908)、横山大观(1868-1958)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画家借鉴西洋风景画的明暗透视关系,“使用光线即没线色彩,来烘托画面的空间,构成一种浪漫而自由,朦胧而又不失严谨的画面,俗称‘朦胧体’”⑥,而这种风格,与高剑父早期山水作品滋润迷离的格调实在太过相近,如收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山村晓雨图》,创作于1914年,远山近柳俱笼罩于烟雨梦幻之中,俨然如日本人的画法。是故早在民国时就有人称高剑父一门为“日派”⑦,但事实上,这一判断恐怕是有失偏颇的。 从技法上看,时人以高剑父为“日派”,主要是因为其作品“有渲染湿写”,但这种技法并非日人独创,如高剑父曾在《画话》一文中指出: 日本遥接衣钵,学我国画,唐时派遣学生来中土学画者不乏其人。其实日本画即中国画……真唐宋古法,我国虽未失传,但不易见,即不失之失……日本今尚能利用之,如大着色、渲染等(色甚厚,每加上一二次,渲染亦四五次)……我们的渲染新法,以为日本法者,不知此正宋院的正宗法也。二米、北苑、房山,动辄渲染数次……⑧ 由此可知,日人画重渲染的传统遥承我国唐宋古法,而高剑父更是进一步认为,其中的细节技法还有参考近人的,如在《居古泉先生的画法》一文中他称: 日本在明治末叶的时代(距今约四十年)始有撞粉、撞水之法,如菱田春草、木村武山、荒木十亩等则多施之于花卉树石;尾竹、竹坡等则施之于山水,更广其法于人物、山水,都用撞粉、撞色之法而积成之,号称创作,此实受吾师画法的影响而已。⑨ 据此说法,则日本明治以降,折衷和洋一脉尚有私淑高师居廉之处,则谓岭南画派承袭日人自然是本末倒置之说了。我们可以认为,高剑父绘画艺术与日人作品风格相近,可能是岭南一派之艺理多与日本折衷派有所切合之故。 客观来说,长久以来远离中原的岭南地区一直在文化上受到主流集团的歧视。在专制时代,这种歧视无疑极大地影响了这一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速度,但也在不经意间使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艺术拥有了追求自由的精神和开阔创新的思路,而对于高剑父来说,这种气质无疑体现得更加明确,在其早年画学笔记中他曾说: 予学画,始师山水于啸月琴馆居古师。古师师乃兄梅翁,一变也;梅翁师南田,一变也;南田遥接宋人衣钵,又一变也。旷观历代名手,无不变,且无不善变。思翁云:“学古人不能变,便是篱堵间物”……画者,道乐的事业也,倘毕生数十年守一家法,千百幅为一家体,纵使有画癖,若清晖老人,毋乃生厌,何道乐之足云。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