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目光

作 者:

作者简介:
匡景鹏,四川美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讲师(重庆 401331)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福柯认为现代视看是建立在现代知识型的基础上的,它是一种侧重于生理感官的纯粹目光,与视看中的非视觉性相分离,而使视觉只是专注于看,并具有优先性。福柯在对《宫娥》进行分析时,通过拆解表象,寻找一种不受理论、理性和想象干扰的纯粹目光。然而,由于此作毕竟是古典时期的经典作品,最终使目光陷入到绘画之中,而背离了纯粹性。在马奈的相关作品的分析中,他仍以拆解表象的方式,将绘画还原为绘画—物,从而实现了观看对象的纯粹性。可是,纯粹目光一旦发生,便会产生一个悖论,那就是一方面要求目光的纯粹性;另一方面在这种观看体制中,我们既是观看的主体又是被观看的对象,最终成为了对象的语义物,并意识到了观看本身。最后,福柯在实物的厚度上思考绘画,把它放到目光真实的空间中,实现了视看的自我反观。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对格林伯格的视觉现代性理论的纠正。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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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10-0185-07

       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中,福柯(Foucault)讨论了三个不同时期的人文科学的“知识型”(Episteme),分别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知识型“相似”(Resemblance)、古典时期的知识型“再现”(Representation)以及现代时期的知识型。然而,他并没有对现代时期的知识型进行概括,但是通读此书,我们可知现代知识型的特征是以“人”为中心的,并且人亦不再是先验的存在,而是在“实证性与有限性的联系,经验在先验中的复制,我思与非思的永久关系,起源的退却与返回。”①等方面为我们确立了人的存在方式。也就说,晚近知识型形塑了人的形象;而现代文化能思考人,恰恰也是因为它是从自身出发来思考有限性的。所以我们可以说,当人开始存在于自己的机体内,存在于自己的头颅壳内,存在于自己的四肢骨架内以及存在于他的生理学之整副骨架内时;当他开始存在于劳动的中心时,当他开始把自己的思想置于语言的褶层时,现代性也便开始了。②具体而言,福柯的现代性,如国内学者杜小真所总结,即是关联于认识论意义的、具有“诊断当下”内容的“看”的活动。所以,现代性的根本在于一种“改变”,一种“断裂”。③

       回到现代性视看的论题上,现代之看建立在现代人基础上。众所周知,传统的视觉则意味着目光的时间化:观者不再被处于永恒现在中的凝视形式所局限,而是在思想上跟随这种静止的画面的内容移动而移动。④也就说,在传统视觉那里,视看本身受观念的支配,并被它所建构。然而,现代之看则是一种侧重于生理感官的、赤裸裸的肉眼的目光,按福柯的说法就是“一种先于一切干预、忠实于直接事物的纯粹目视,在捕捉直接事物时不加以修改”⑤。它具有优先性,并且与视看中的非视觉性相分离,而使视觉只是专注于看。所以在福柯看来,现代之看就是可视性,即看本身,与视觉无关;同时,他通过对表象进行拆解的方式让视看回到其本身。除此之外,光线是可视性发生不可或缺的条件,并将可视性重新赋予视觉。

       据上所述,我们可知,福柯追求现代之看的纯粹性。那么,何谓纯粹性?姜宇辉对此的解释是“‘纯粹’不再意味着一种简单的还原,亦不能等同于某种趋于极限的理想状态,而恰恰是在跨文化的背景下得以呈现的人类的普遍的认知结构”⑥。他对“纯粹性”的理解首先是以现代人的生理感官为前提的;其次是视看回到了观看本身,这是福柯相关现代视看的主要特质。此外,福柯在讨论马奈绘画的时候,试图通过还原观看对象的纯粹性来实现目光的纯粹性,而对观看对象纯粹性的还原,应该是一个现象学的视角,即回到事物本身,具体看画行为就是“回到画面本身”。当然,这也是一种现代主义描述。本文将以纯粹性为楔子,从目光的纯粹性和观看对象的纯粹性两个维度,围绕着福柯相关绘画理论的论著,来探讨他是如何让视看回到自身的;同时,在与现代艺术批评家格林伯格(Greenberg)相关现代主义的观点对比中,进一步突出福柯相关视看现代性的独特视角。

       一、目光的纯粹性

       何谓目光的纯粹性?福柯认为,目视的纯粹性是与某种沉默紧密相联,因为只有沉默才能使它倾听。⑦所谓“沉默”就是要排除来自于理论、理性和想象的干扰。“观察顺其对象的自然;在它面前呈现的事物是毫无保留的。一旦人们消除了理论对理性设置的障碍和想象给感觉设置的障碍,与观察相对应的便绝不是不可见物,而永远是直接可见的事物。”⑧也就说,目光的纯粹性建立在主体与客体决然分离的前提下,唯有如此,目光才可能直接看到所见之物,物才能毫无保留地呈现于观者的眼前。绘画作为观看之物是画家潜在话语的流露,然而这些流露并不最终反映在词语中,而是体现在线条、外形和色彩中。⑨换言之,观者的目光构建了画家的话语,而非相关画面的语词,也就说,当词与物发生断裂、表象被拆解后,观看绘画的纯粹目光才会发生。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到福柯关于绘画作品的分析之中,来认识他是如何理解目光的纯粹性的。

       在关于《宫娥》(Las Meninas)分析文本的第一部分中,福柯在描述观者的目光时,有意识地省略了画面中人物的具体名字;而是使用了易于引起歧义而且很抽象的名词(如,画家、人物、模特、目击者、肖像)来进行描绘。⑩开篇便描述道“画家在他的画布前站得稍稍靠后一些。他看着模特……在精美的刷子尖与刚毅的目光之间,一幅场景将展现其画卷”(11)。然后,他又以正在观看《宫娥》这幅画的观者(我们)为坐标,确定了画作中的画家在画布的右边,而画布则占据了整个左边。画布背对着我们,我们不知道画布上画了什么;而画家所注视的模特又没出现在《宫娥》这幅作品中,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模特是谁。同时,由于我们所处的位置与画家所注视的模特的位置相重合,所以当我们在看这幅画时,画面上的画家也好像在注视着我们。正因为如此,观者与画面上的画家可以在画面空间与目击者所处的空间之间来回穿梭。诚如,福柯所言:“当画家的眼睛把观众置于其目光域中,就抓住了观众,迫使观众进入油画,为观众指定一个既享有特权又无法逃避的位置,从其身上提取发光的和看得见的类别,并把这种类别投射到被翻转的画布之不可接近的画面上。”(12)也就说,正是由于双重的不可见性,才使福柯在描述这幅画的时候,能将此还原为一种由目击者、画家以及绘画主体所构的“关于再现之再现的情境”(13)。而他将画面还原成情境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忠实地描述眼睛所见,而纯粹目光就在眼睛与观看之物接触的瞬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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