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工业革命向世界展现了现代经济增长的前景,但其走势却并非平稳无险,而是呈现出繁荣与萧条交替的特征。进入19世纪后,这种周期性波动趋势变得相当明显。自1815年至1850年的35年间,英国经济至少经历了四次程度不等的危机。①每次危机都呈现出价格下降、银行业和其他商业部门破产的状况,其中1825年金融危机就是相当严重的一次。②这场危机中,英国政府为拯救市场作出了诸多努力,并最终推动了19世纪最重要的一次金融体制改革,使英国的银行业登上了现代银行制度的台基。 1825年金融危机,当时被普遍称为“恐慌”。③危机暴露出来的生产、投资、货币、金融制度上的诸多问题值得后人思考。对于这场危机的研究,学术界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其一,危机爆发的原因。拉里·尼尔将危机归结为由伦敦证券市场的信息不对称所致,并且通过银行的信用网络向各地工商业扩散。④但乔治·福多尔则认为,当时市场上充斥着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内容颇为丰富,投资方和借款方并非信息不对称。⑤信息不对称,通常指对于交易品,卖方比买方掌握更多信息。债券市场上肯定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但是否能将危机归因于此却值得怀疑。此次危机的一个方面是拉美债券投资危机,有关研究相对较多,其中弗兰克·道森的研究比较系统,他认为拉美国家新政府的经济困境是引发危机的致命风险。⑥弗兰德里奥和弗洛里斯认为,危机发生时伦敦的银行业遭到挤兑,多家银行倒闭,拉美债务证券的中介机构深受连累,危机由此扩散到该领域并引发主权债务违约。⑦单就拉美债务危机而言,上述两种观点基本上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尽管强调的角度不同,却并不冲突。其二,危机引发的金融体制改革。克拉潘强调金融制度改革的想法本已成熟,危机则为改革创造了契机。⑧拉里·尼尔提出,英格兰银行没能有效应对危机的挑战,政府决定开放股份银行准入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公众和政府提供服务。⑨斯蒂芬·奎因把对法战争和1825年危机一同视为触发英国货币银行制度改革的因素。⑩露西·牛顿认为,1826年银行改革法案的起草者考虑的就是银行业的稳定性和抗挤兑能力。(11)可以看出,学者们一般都认可危机是改革的直接触发事件,而改革则使银行体系更安全、发展空间更广阔。 上述研究从多个角度解读了这场危机及其触发的金融体制改革,为关注该问题提供了诸多线索与材料。本文的关注点则在于探讨英国政府如何应对1825年金融危机,政府采取的危机应对措施对结束危机起到怎样的作用以及产生何种深远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反思政府在经济领域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从繁荣到危机的逆转 英国工业革命前期的经济增长实际上相当缓慢,但进入19世纪后则明显加快,1801-1830年的年均增长率可能达到将近2%。(12)这表明,经过前几十年的发展积累,英国经济整体上进入一个相对较快的增长阶段。1819年曾出现过一次衰退,但并不算严重,次年局面便趋好转。自1821年起,经济又重新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景象,进入1824年则更加繁荣。没有一次经济危机不是在繁荣之后发生的。繁荣时期的人们会更乐观地预期未来,而常常对不断积累的风险视而不见。然而,忽视风险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但这一道理往往在危机之后才为人们所普遍领悟,而一旦繁荣再现却又抛之脑后。 经济问题的原因时常不仅出自经济领域。19世纪20年代前期的繁荣与当时英国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变化密切相关,其中国际政治因素,特别是拉丁美洲政治局势的变化尤为重要。19世纪英国经济学家、统计学家托马斯·图克指出:“国外贷款和股份上的投机构成了弥漫于1824和1825年大狂热的很大一部分。”(13)国外投机,指的主要就是拉丁美洲证券投资。此语道出了这场空前繁荣的重要推力,但狂热的动力并不限于此。笔者认为,繁荣的起因和特征归结起来大致有两方面:其一,拿破仑战争(1793-1815)后,英国经济、政治状况的变化带来了需求增长,由此刺激了生产和投资的高速扩张,1819年以后英国工业品生产开始加速,我们从棉产品的生产上便可见一斑。1820年到1824年,原棉消耗量平均年增长率达8.28%,比1800年至1819年的年均增长率提高一倍有余。同期,棉制成品出口也增长显著,年均8.97%,此前几年则是停滞的。(14)投资增长突出表现为新建股份公司数量急速增加。英国1824年至1825年新发起的股份公司项目即有624项;与之相比,1824年之前的股份公司总计只有156家。(15)其二,欧洲和拉丁美洲的政局变动造就了海外证券投资机会,其中以对拉丁美洲政府债券投资为主。新独立的拉美国家在伦敦以高收益率筹集贷款,由此激发了海外投资热潮。从1824年至1825年,通过承包商为新生拉丁美洲国家提供的贷款总计达1748万英镑。(16)拉美证券投资中还有一部分是矿业股票,特别是金银矿股份。英国人对拉美的贵金属宝藏早已心怀向往,部分拉美独立成为实现黄金梦的天赐良机。 持续几年的狂热“在1825年的前四个月达到巅峰”。(17)但经济史上从未有过永久的繁荣,巅峰之后坠落是可怕的。1825年初,公司倒闭数量已稍显异常。1月24日的《晨早邮报》公告的破产公司名单有18家之多。(18)不过,此时倒闭并未形成风潮,大多数人仍欣喜于财富膨胀的乐观景象。但还是有人看到了风险。2月28日,议会下院就参股公司问题举行了辩论,议员格伦费尔(Pascoe Grenfell)警告:“如果目前许多筹建中的公司没有实际的基础,只是通过蒙骗公众的方式建立……它们的欺骗能力就会大幅提高。”(19)显然,投机热情此时并没有丝毫冷却,反而继续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