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唯物主义与青年马克思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嘉昕(1982- ),男,山东潍坊人,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系副教授,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南京 210023

原文出处:
学术交流

内容提要:

近年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研究在文本和理论上都取得了显著进展。基于MEGA[2]逻辑顺序和写作顺序文本的比较分析、《巴黎笔记》研究以及这一手稿20世纪理论命运的回顾,提出了一个多方面都有所涉及的问题:如何理解梁赞诺夫和MEGA[1]对这部手稿的整理与出版工作。基于文献档案和历史细节,大致可以重构这一思想史叙事:包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在内的一批马克思恩格斯青年时期的作品,是梁赞诺夫领导下的莫斯科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在列宁“战斗唯物主义”观念引领下,以唯物辩证法即马克思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批判运用为指向,回应第二国际以来马克思恩格斯早期思想研究中的不同倾向,整理编辑并发表在《马克思恩格斯文库》(俄文版)和MEGA[1]相关卷次中的。从西方“马克思学”人本主义“青年马克思”观点的形成、发展和衰落来看,理论阐发与文本考证之间呈现一种复杂微妙的关系。这就需要我们深化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研究,将文本分析、思想史研究和理论探索有机结合起来。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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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7)10-0035-08

       本文尝试论证的观点是: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新版(简称MEGA[2])第一部分第2卷(1982年)出版之前,在世界范围内被普遍接受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即《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简称MEGA[1])第一部分第3卷(1932年)中收入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国民经济学批判,并关于黑格尔哲学的最后一章)》①,在文本编辑上受到了20世纪20年代苏俄(联)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直接影响。这一手稿,与同时期内公开问世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自然辩证法》《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等,一道构成了“战斗唯物主义”,“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组织系统的研究”[1]609的重要文献依据。相应地,笔者倾向于认为:包括《手稿》乃至《德意志意识形态》在内的马克思恩格斯早期文献的整理和出版,本身同苏俄(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的研究,以及唯物主义辩证法的阐释密切相关;推进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研究,需要进一步关注文本与理论之间的中间环节——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研究。

       一、问题的提出:梁赞诺夫的定位之疑

       新世纪以来,随着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研究的推进,对于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版本的历史考察也得到了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对于《资本论》《形态》《手稿》等作品的版本及其源流的研究形成了具有一定学术反响的理论成果。研究的拓展也相应带来了新问题的提出。其中,如何把握定位MEGA[1]的文献编辑成果,因为MEGA[2]研究工作的进展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凸显。这一点直接反映在《手稿》的编辑过程中。

       按照既有的理解,1932年《手稿》同时以两个版本问世。出处分别是大卫·梁赞诺夫主编的MEGA[1]第一部分第3卷,以及朗兹胡特和雅各布·迈耶尔编辑的《历史唯物主义。早期文选》[2]。《手稿》问世之后,西方学者基于该手稿图绘了一个不同于苏联马克思主义理论阐释的“青年马克思”形象。然而,令人略感不解的是:尽管以亨·德曼和马尔库塞等人为代表,西方学者对于“青年马克思”的最初建构得益于上述两个版本的马克思恩格斯早期著作,但在“青年马克思”讨论如火如荼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西方学者主要使用或推崇的版本却是梁赞诺夫负责的MEGA[1]。举例来说,巴特摩尔翻译的《经济学和哲学手稿》中——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一文即其导言,就专门强调:完整而精确的《手稿》版本最先是由梁赞诺夫准备,由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出版的,自己的译本即以MEGA[1]为参照。[3]考虑到,MEGA[1]版本本身构成了1982年MEGA[2]中《手稿》两个编辑方式问世之前,世界范围内广泛流行的《手稿》版本,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例如,早期中文版本中由何思敬先生翻译的《经济学-哲学手稿》(1956)就是以MEGA[1]为参照的[4]5-6;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2卷中的《手稿》,在编排上也依照了MEGA[1]的方案,其最大的特征就是独立的“关于黑格尔的最后一章”——[对黑格尔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

       与之相关,另外一个令人略感疑惑的问题是:对照MEGA[2],为什么MEGA[1]中的《手稿》会按照这样一种不太符合“历史考证版”要求的方式来加以编辑?简言之,尽管MEGA[2]和MEGA[1]都以“历史考证版”为特色,但是在《手稿》的编辑上,两个版本的全集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MEGA[1]在实现了逻辑的考虑的同时,实质上也违背了“历史考证版”“忠实于原文”的原则。[5]参照MEGA[2]逻辑顺序版编译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卷以及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2000年),其鲜明特点就是第三笔记本中论述黑格尔辩证法的部分被放回到了[共产主义]第(6)要点的位置上②。除了逻辑顺序外,MEGA[2]还提供了一个按写作顺序编排的版本。对于MEGA[2]《手稿》写作顺序和逻辑顺序的分析与考察,已经为学界所关注并介绍。③本文恕不赘述,这里更为关注的是与之相关的两个更为基本的问题。

       一是MEGA[2]中同时以逻辑顺序和写作顺序两种方式出版《手稿》,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有关对《手稿》理论地位的不同理解。简单说来,《手稿》到底是一部独立的著作,抑或《巴黎笔记》中相对独立的三个笔记本?那么,为什么MEGA[1]要按照这种方式来编辑出版《手稿》呢?或者说,为什么要编辑出版《手稿》呢?

       二是梁赞诺夫与MEGA[1]《手稿》的关系问题。严格说来,在MEGA[1]第一部分第3卷出版时(1932年),梁赞诺夫已经被解除了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院长的职务,该卷次的出版负责人是阿多拉茨基。但是正如巴特摩尔的表述,“梁赞诺夫准备,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出版”,所提示的那样,梁赞诺夫似乎仍然应当为MEGA[1]版的《手稿》,即这样一个“违背历史考证原则”的版本负责。于尔根·罗扬就曾经提示作者,从1931年2月梁赞诺夫因为莫须有的鲁宾(I.Rubin)“孟什维克材料”事件而被解除了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的领导职务,到是年10月底MEGA[1]该卷次完成,只有短短8个月的时间,而且没有明显的证据来说明这段时间中《手稿》编辑工作的进展。

       这样,《手稿》版本中的写作顺序与逻辑顺序差异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指向了MEGA[1]及其早期负责人梁赞诺夫的历史定位问题。首先,这是因为尽管马克思在世时曾经有过一个编辑文集的构想,但是该构想并未付诸实施;即便后来梅林曾经编辑了马克思恩格斯的遗著选,但是包括马克思“博士论文”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形态》在内的大量早期作品,主要是由梁赞诺夫和由其领导的莫斯科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整理出版的。因此,但凡与这些著作或手稿相关的,版本上的讨论必然要追溯到MEGA[1],以及与其同时期的《马克思恩格斯文库》(俄文/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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