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隐喻:《资本论》的一种阐述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马天俊,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哲学系。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资本论》系统性地运用借自昆虫学的蛹隐喻,形成独到的描述和论证,既精确地表述了独特的问题意识,又阐明了具有独特辩证意味的政治经济学学说。离开这种奠基性的隐喻,《资本论》的基本事实就无从呈现,其说理及结论就难以达成。客观地探究上述议题,既是对伟大作品的尊重和纪念,也是对伟大思想家的尊重和纪念。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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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1

       一、马克思运用的蛹隐喻

       “蛹化”(Verpuppung)是《资本论》用来描述交换过程中商品形态变化(Metamorphose der Waren)以及商品-货币-资本一系列形态变化的一个奠基性隐喻,构成了《资本论》描述和论证的底层,本文致力于钩稽并评议这一底层结构。

       常识上,蛹(Puppe)指的是完全变态昆虫从幼虫发育为成虫中间的一个阶段,此时幼虫结构逐渐解体,成虫结构逐渐形成,蛹期结束时,虫体将经历羽化或出茧(entpuppen)即破茧而出的过程,结果即是成虫。完全变态昆虫(例如蝴蝶或蚕)的生命链条有四个环节,即卵→幼虫→蛹→成虫,成虫产卵,代代相继。与幼虫及成虫相比,蛹的特点往往是看起来不食不动。

       语言上的常识则是,德语词Puppe或英语词pupa(蛹)①本身已经是隐喻,因为它们都源于拉丁语pūpa,其意为小姑娘(girl),又转用以指玩偶(doll),生物学上所谓蛹大约是玩偶义的再转用。中国养蚕较早,汉语感于蚕的生命,自有一些倾向不同的隐喻,如作茧自缚、春蚕到死丝方尽,等等,倾向虽异,其为隐喻则同。

       如果说生物学上的“蛹”已经是隐喻,那么马克思的运用则使之从生物现象跨到精神领域和经济领域,可谓隐喻的再隐喻,其系统性运用构成《资本论》学说的一个重要特色。衡诸思想史,也可以说是一个重要创造。当然这有一个过程,早前的《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和《博士论文》各有一个实例,《德意志意识形态》通过引用而有所发挥,只是都还不够系统,不成其为特色。而在《资本论》中,特别是它的第1卷中,蛹隐喻被系统性地加以运用,成为《资本论》学理上不可分割的构成要素。

       为了详细深入讨论《资本论》的蛹隐喻,有必要预先指明这样三点,一是这类隐喻决非文艺性的锦上添花,实际上隐喻确定了对某些议题或对象的根本理解。二是与某对象相关的隐喻通常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每一种都是通达对象的可选手段。隐喻因其可选性而在理解上不那么重要,严肃的理论阐述往往因为追求真理之自觉而尽量减少可选性的隐喻。不过,当某种隐喻唯一化时,它就不再仅仅是可选的通达手段,而是在真理意义上与相关对象合一,在非直观领域甚至就构成了对象本身。三是涉及难以直观或无法直观的对象时,隐喻尤其必要而且重要,即使严肃的理论阐述也不能免于运用隐喻,这时隐喻即是理解本身,不运用隐喻即不能形成理解。在《资本论》的商品-货币-资本阐述中,蛹隐喻就起着这样重要的作用。

       二、商品“蛹化”为货币

       从商品到货币再到资本,是《资本论》第1卷的基本脉络。这里的“到”是简单而且抽象的,所涉及的事实既不饱满,相关的道理也不够显明,而使事实饱满并使道理显明的则是充实这一脉络的系统性的蛹隐喻。

       《资本论》第1卷第一次出版时,马克思曾加写了名为“价值形式”的附录,其中讲道:“因此,如果一个商品具有一般等价形式或执行一般等价物的职能,那它的自然形式或物体形式就充当一切人类劳动的可以看得见的化身,即一般的社会的蛹化(Verpuppung)。”(马克思,1982年,第171页;1987年,第773页;2016年a,第824页;Marx,1867,S.780;1983a,S.644)②后来出第二版时,马克思将附录的内容改写入正文,第三、四版也是这样(cf.Marx,1987,S.98;1989b,S.96;1991,S.67),我们这里所引的内容用语依旧:

       商品世界的一般的相对价值形式,使被排挤出商品世界的等价物商品即麻布,获得了一般等价物的性质。麻布自身的自然形式是这个世界的共同的价值形态,因此,麻布能够与其他一切商品直接交换。它的物体形式是当作一切人类劳动的可以看得见的化身(Inkarnation),一般的社会的蛹化(Verpuppung)。(马克思,1972年,第82页;2001年,第83页;2009年,第83页;2012年,第119页)③(A)

       按照马克思的通盘考虑,这里说的麻布只是商品走向货币的一个特殊环节,典型的货币即金银尚未到来,但金银作为货币其原理与这里麻布之为一般等价物并无不同。某一“具体的”“个别”商品居然基于交换关系而成为“一般”等价物即成为货币,这一经济事实普通得很,但困难的问题在于阐明:作为自然物体的麻布如何被商品所包含的、形成无形的价值属性的人类劳动所“附体”而不再仅仅是麻布,倒成了某种Inkarnation(化身)。这是《资本论》的问题,在更广泛的文化意义上也是基督教神学的问题,是基督教信仰上的一大奥秘。为阐明此类问题,马克思的做法便是运用隐喻,即把昆虫生命的一种模式即化蛹挪用过来,说作为自然物体的商品麻布是人类劳动的“蛹化”。

       单独一个隐喻或许只能起到描述作用,充其量带来某种特殊的启发性。而要使隐喻还能带来有力的论证性,隐喻就必须是一贯的而且是系统的。实际上马克思很快就讲到了典型的货币即金,且对蛹隐喻有所拓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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