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7)09-0001-15 引子:主导结构决定论,超级结构过度决定论,生产关系的偶然链接的多元决定论 毫无疑问,由卡尔·考茨基于1903年3月在《新时代》杂志第21年卷上首次公开发表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或《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导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最为深刻而重要的文本之一。①而对于这个《导言》的最著名而富有创造性解释的著作,除了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1923)②等文本之外,就是本文要说的阿尔都塞的《读<资本论>》(1965),③以及英国伯明翰学派代表人物斯图亚特·霍尔的《马克思的方法:对<1857年导言>的一个“解读”》(1974)④。 从马克思《导言》原初的旨在祛除根深蒂固经济决定论的主导结构决定论,到阿尔都塞的超级结构(super-structure)的过度决定论(surdétermination overdetermination),再到霍尔的偶然链接(articulation)的多元决定论(overdetermination),⑤这似乎是一条清楚的发展线索,也是本文力求澄清的思想史文脉。但本文要说的是,霍尔关于《导言》方法论的研究笔记是一个具有严重误导性或误读性的原创性著作。这就是,从这篇文章中你会提出一个疑问,马克思哲学还是一篇历史唯物主义或历史决定论吗?问题就出在霍尔对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占绝对统治地位的经济社会形态所包括的复杂决定论隐喻的一种过度解释。但霍尔对马克思方法论文本的“过分解释”,却引发出下列一连串意想不到的具有启发意义的新问题: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论或者说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能够成为一种适合于关注当代消费社会现实的文化研究方法论吗?历史唯物主义与当代政治社会现实的研究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马克思经典理论方法的成功前提,似乎就在于他以严格而科学的“抽象”而牺牲掉了我们今天更为关注的政治与文化现实;而霍尔成功地把马克思的方法过度解释为一种文化研究与政治哲学的方法,其代价也正在于他把历史决定论消解成为一种偶然的差异的辩证法。本文起笔于阿尔都塞与霍尔前赴后继式地对马克思方法论的结构主义与后结构主义解释,而终笔于历史唯物主义与当代文化研究和政治哲学的关系问题。虽篇幅有限、功力不济,然仍期冀求教于学界大方之家。 一、从“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到动摇马克思哲学大厦的基础 本来,马克思的《导言》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样,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而连续不断地对“从前的哲学信仰”的一种清算。换句话说,马克思写《导言》,特别是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论的目的,是一次对黑格尔辩证法哲学的创造性回归与重构,也就是霍尔所说的“解码”之后的“重新编码”⑥。对于马克思而言,黑格尔从来既是一个克服—超越的对象,又是一个回归与重新生产的过程。克服黑格尔的最好办法就是对他的思想回归式重复性的消化实现与再创造,也就是霍尔所心仪的德里达式的还原论式的解构:“就《1857年导言》而言,几次三番地,黑格尔被毅然决然地抛弃和推翻,但这恰恰就是马克思正从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学习,或再学习的时候”⑦。 在马克思初始的克服与再生产黑格尔思辨哲学话语的语境(《巴黎手稿》)中,对现实异化的人本主义批判性理解是其关键环节。而在再次遭遇的黑格尔的历史唯物主义创立过程(《德意志意识形态》与《哲学的贫困》)中,生产的历史概念成为唯物主义“颠倒性”实现与再创造黑格尔绝对精神的逻辑中枢。而《导言》中马克思所第三次遭遇的黑格尔或者说自己的“从前哲学信仰”,是一种过于逻辑化、理性化以及进化论式的世界历史思想。马克思强调的是,世界的非本质统一性以及历史的非连续性、非目的性演变,也就是旨在克服那种异化及其扬弃式复归的目的论式的历史概念。这里,马克思所透视的历史现实焦点或突显特征内涵,并非法兰克福学派所强调的颠倒的物化的统治,或者第二国际所说的经济决定论,而是历史区别性意义上的共时性的、然而是异质性的结构。《导言》表明马克思形成了新的更加复杂而且严格的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第一,构成历史发展本质的,不是各个历史时代连续的一般性和共同点,而恰恰是“区别于这个一般和共同点”的“差异”。所以,第二,线性的平滑的积累式的启蒙主义进步观,被断裂的、分叉的、不平衡的历史观所取代。第三,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不仅是以往人类历史的持续而高度的发展,而且是一种断裂、一种中断,更是在总体性结构中对以往历史的摧毁和重构。⑧ 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一书中对大纲《导言》的文本所作的结构性因果论,⑨其最重要的目的是突破多年来僵化人们思想的经济决定论、历史必然性普遍性假设,强调历史内在结构的共时性以及历史变动的整体性不平衡性,其本意并不是在反对历史一元决定论基础上提出历史多元决定论,或者彰显理论—文化—政治—经济诸子系统的各自相对独立性,而是强调历史的“无单一目的主体过程”意义上的非本质表现论或非异化论。也就是说,他反对决定论,反对的正是本质统一的假设以及历史阶段论与目的论。阿尔都塞对《导言》的结构主义解释,旨在反对“大写的”“单一的”纯粹的本质统一的历史理论假设,突出历史的内在冲突与差异性、对抗性共存的当代表现的历史⑩:“并不存在一种单一的历史、一种广义的历史,而只有在记载它们的型式、律式和模式上各种不同的历史——相间隔的、有区分的历史”(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