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文化史著称的当代英国历史学家彼得·伯克(Peter Burke,1937-),著有《制造路易十四》①,着力于路易十四公众形象的制作、传播与接受的历史。作者论述了17世纪的形象制造者如何推销路易十四,如何以意识形态、宣传广告、操纵民意来包装君主,呈现了权力与艺术的互动关系。伯克在书中还对世界上同时期国家的君主加以比较研究,很遗憾限于条件未对中国的君主探讨,寄希望于中国学者进行类似的工作。我们知道,清朝的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与路易十四大约同时,也对艺术兴趣浓厚,特别是康熙帝酷爱书法艺术,那么康熙帝的艺术与权力是什么关系?是否也存在着“包装机制”?康熙皇帝自幼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练习书法,特别是在书法家沈荃指导下,加上与翰林学士们在南书房交流心得,书艺精进,成为帝王书法家。康熙帝把书法作为认同中国文化、密切君臣关系的政治手段,构成了治国的政治文化特色。学术界对于康熙帝的书法已有一些研究②,笔者对康熙帝赏赐御书,探讨了御赐督抚、廷臣问题③,兹继续为之,而研究的问题意识则增加了对于彼得·伯克所提问题的思考:康熙帝是如何通过赏赐书法“制造”的。 一、与亲信共赏:御赐江南织造及其他 康熙帝赏赐臣下御书作品,除了亲近的廷臣、督抚之外,还有江南织造、步军统领、钦差大臣以及皇子、宗室等等,康熙帝将这些人视为亲信,这些人得到御书受宠若惊。通过共赏御制书法,交流感情,建立亲密关系。 (一)御赐江南织造 清承明制,在江宁(今南京)、苏州、杭州三地分别设有织造局,人称江南织造。织造监督简称“织造”,与地方长官平行。织造属于钦差,隶属内务府。除了负责织造御用物品外,还作为皇帝耳目,有监督地方的职责。江南地区是汉族士大夫文化发达之地,清廷非常留意。为确保江南地区的稳定,江南织造受康熙帝之命,搜集情报,安定人心。康熙帝的南巡,江南三织造承担了接待任务,在沟通皇帝与地方官府与社会方面做了不少事情。康熙帝不仅赏赐江南织造书法作为鼓励,还通过他们扩大影响。康熙五十一年(1712)五月二十二日,苏州织造李煦家人赍回奉发御制宸翰诗扇一柄,单条一幅。二十六日李煦回奏,讲了接到御赐后的情形,也映照出御书的社会影响。李煦即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煦跪瞻宸翰,伏见银钩铁画,毫端聚日月之光;凤舞龙飞,字里结云霞之彩。自昔帝王,未有及我万岁之御笔。而大哉王言,告诫叮咛,凡属臣民,俱当愧励。臣钦遵旨意,地方官员、乡绅求看,即敬与观看。”他说解任总督噶礼叩头跪瞻,噶礼说:“我受圣恩高厚,平时怎么样教训,竟不能仰体圣心,以致同寅不和,今读主子御制诗,真真惭愧无地,懊悔不及了。”求李煦代奏。巡抚张伯行跪读御制诗,说是“我上负圣恩,如今唯有愧悔”等语。张伯行与噶礼不和,曾发生互参,借此机会表示悔恨。署总督郎廷极、总漕赫寿因会审粮船一案,俱在扬州瞻仰宸翰,皆叩首赞颂。其地方文武官员、乡绅及生员络绎求看,未有虚日。“臣煦知自今以后当仰遵化诲,南方风气从此一变矣。至于立碑之处,苏州邓尉山前、虎丘千人石上与苏州城内府学以上三处皆为竖碑。再扬州乡绅生员求立碑扬州府学并金山山上。臣现在选石后选工,择吉镌刻,谨先具折奏谢。俟工完碑竖之日另折奏闻。”不过康熙帝朱批:“不必刻碑。”④可能觉得李煦太过张扬了。苏州织造李煦将御赐书法展示给地方人士,不仅说明自身手眼通天,也在宣传康熙帝文化修养深厚,而康熙帝亦默认这种做法。 同年稍后,江宁织造曹寅也有类似情形。六月初三日曹寅奏报,家奴赍折回至江宁,“今又蒙御书传奉旨意,臣随传示素识人士,咸跪捧敬诵,感戴无极,二三日间,阖城进士、举人、乡绅士庶皆已周知。臣恐其讹传远近,即先刊木板印行,以便流布,随有翰林马豫、丛澍等率众士庶前来,群请瞻仰,无不欣忭鼓舞,交相劝勉,顶礼圣训,恳请勒碑。真是沦肌浃髓,普沾大化;昭垂万古,流福无穷。目下乡绅、士庶现在相度地形,遴选碑石,敬加磨勒,俟其事定,臣始发刊并将舆情详细再当奏闻。臣在江宁少办织务,俟李煦下仪真时即往扬州书局中料理,仍赍御书普示扬城绅矜,以广皇仁”⑤。曹寅奏报说他还要将御赐带到扬州普示绅衿,“以广皇仁”,不难看出织造的特殊身份以及发挥的特殊作用,将皇帝与地方绅士连接起来。 此后织造继续得到康熙帝的御书。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李煦奏,二十五日得到杭州织造孙文成家人赍到钦赐御书金扇一柄、珐琅金砖片嵌石盒砚一方。他即跪迎进署,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感慨道:“扇上御书,奴才未得仰瞻已经数载,今叩头敬视,窃见龙飞凤舞之中具颜筋柳骨之妙,我万岁用笔正如天行弥健而精神固结,予以卜万寿之无疆。”⑥李煦赞扬康熙帝的书法得到颜真卿、柳公权之妙,皇帝能书法证明身体健康,表达奴才对主子的祝福。 江南织造还主动建寺,凸显御书的宣传作用。五十五年六月十三日,江宁织造曹頫奏称,于五月二十五日赍钦赐普济寺御书匾额到苏,会同李煦,择于六月初三日在普济寺第三层大殿,“敬上匾额,御书墨笔珍藏本寺,永为传世之宝。阖郡绅衿士庶闻之,皆欢欣鼓舞,顶香迎接,咸云我万岁万几宵旰,无刻不以民生为念。今建立普济寺,不过我等士庶创举小善,乃蒙万岁不惜宸翰,钦颁匾额,仰见圣主惠爱元元、老安少怀之至意。我等益当感劝,仰副天心,于本寺内建醮演戏,庆祝万寿无疆。又合词具呈,求请代奏,恭谢天恩”⑦。康熙帝朱批:“知道了。”两天后,李煦也奏报,六月初三日,将御书“香喦普济”匾额敬挂中堂。李煦、曹頫同江苏抚臣吴存礼率阖郡臣民,恭设香案,叩头。“臣民仰瞻之下,皆讴歌帝德而无可报效,即于堂中建蘸诵经三日,永佑圣主万寿无疆,复演戏称庆亦皆三日。而绅衿士庶人人感颂,翰林院臣彭定求、徐陶璋等率领士庶具呈奴才衙门,求代奏谢。”然而康熙帝朱批却说:“此匾不该如此声扬。”⑧批评了织造的做法。不过江宁官民为庆祝得到御赐的活动,康熙帝认可,希望得到社会的政治回报。 (二)御赐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