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产性身体到消费性身体:基于美国福州青年劳工移民的分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黎相宜,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中山大学南海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

原文出处:
中国青年研究

内容提要:

随着生产性资本主义向消费性资本主义的转化,对于身体以及与之相关的主体性研究出现了从生产到消费的转向。本文在借鉴身体理论与劳工研究的基础上,以美国福州移民为个案,探讨这些跨国青年劳工是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通过身体实践来完成主体性的建构,以及他们的生产性身体与消费性身体是如何实现历时性转向与共时性呈现的。改革开放后,市场因素的引入刺激了福州农民的身体商品化过程。投入跨国务工行列的他们被各种结构性力量建构成卑微与廉价的生产性身体。同时他们也采取消费策略积极应对加诸个体之上的限制,试图重塑一个有价值、受尊重的消费性身体。然而,跨国青年劳工移民的消费性身体的呈现依然受其收入水平、国民资格、种族身份的制约,其在移居地的有限消费最终也无法显著改变被全球资本与移居地社会所塑造的次等的身体形态。


期刊代号:D421
分类名称:青少年导刊
复印期号:2017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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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研究缘起

       随着消费社会在西方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国家的确立与形成,消费对于建构自我及社会分层的影响力逐步增强。生产方式不再是阶层差异产生的唯一方式,消费模式同样也可以制造出新的社会区隔,并塑造个体新的身份认同[1][2]。早些年有关生活方式、消费与身份认同主要集中于城市群体与中产阶级[3][4][5][6],而对于社会底层人群的关注不多。而近年来出现了一些研究,开始聚焦于中国国内流动人口的消费行为、身份塑造及其主体性的问题,并将有关这方面的讨论从生产领域拓展至消费领域[7]。

       上述研究主要从中国市场经济改革所形成的阶级、性别、城乡等社会结构因素以及社会转型、消费革命、消费社会等宏观历史背景来探讨对于国内劳工的主体性建构的影响。流动人口与正式的城市居民之间的划分基本上不是依据种族、肤色、宗教、语言、文化或与占支配地位的族群的亲近程度等这些标记展开的[8],其族裔的同质性以及国民资格的一致性使得族群、种族及国族等因素对于其主体性的影响并不显著。然而,随着劳动力市场的跨国化和跨国非正规经济的蓬勃发展,讨论劳工尤其是跨国劳工群体的身份认同及其主体性显然无法忽视上述因素的作用。

       不同于国内流动人口,跨国劳工在移居地的主体性建构不仅与阶层的向上流动有着密切关系,还意味着其试图去重构与身体密切相关的种族、族群及国民特征的边界。他们不仅希望从生产与消费领域建构一个“看起来身份显贵”的身体,他们还试图维护拥有某种肤色以及族裔或国族特征的身体。从中国流向海外的跨国劳工既是中国非正规经济的一部分,也可视作更大范围内全球资本主义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主要流入宣称人权、自由、民主、平等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这些迁入国在国家利益的旗号下,在国民和非国民之间划清界限,规定非国民不能分享社会利益,流入其中的跨国劳工的劣势地位也就被合理化了。在这些大规模跨国劳工潮中有为数不少是通过非正规迁移或曰非法迁移进入的[9]。这些无证移民群体不但在经济收入上受限,面临移居地社会对于少数族裔的排斥,甚至还无法享受基本的公民权利。在这种背景之下,讨论这些跨国劳工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何通过身体实践、同时在生产与消费领域来完成其主体性呈现的,为推进劳工主体性研究提供了一种有益的补充。

       基于此,本研究将从身体的生产性与消费性的角度切入,基于对美国福州青年劳工移民群体(本文的“美国福州青年劳工移民”包括年龄在16~40岁的移民劳工。之所以要集中在对于青年劳工移民的研究,一是这个群体占整个福州移民的很大比例,二是他们大多来美时间不长、多为劳工,将其作为研究对象更能解释生产性身体到消费性身体的转变过程)的田野调查(田野调查于2011年7、8月在福州进行,于2011年12月、2012年1、2月在美国纽约完成。搜集材料的方式主要是通过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讨论以下几个相关研究问题:作为投身全球劳动力市场的跨国劳工,美国福州青年劳工移民的主体性是如何在生产和消费两个领域得以建构?他们是如何试图将自己被全球资本所贬抑的生产性身体,通过积极的消费策略重新形塑为一个有价值、受尊重的“消费性身体”的?

       二、分析框架:身体的生产性与消费性

       随着生产性资本主义向消费性资本主义的转化,身体开始成为消费的对象及消费品,身体的消费性开始凸显出来[10]。但对于身体研究的转向导致了一种过犹不及的状况:当代的身体研究往往忽略雇佣劳动的主题,注重与文化和消费有关的议题[11]。似乎在消费社会之下,身体天然就具有一种消费性质,人们的主体性通过消费就可以轻易实现各种转化。然而,全球资本主义不断扩张的现实迫使我们无法忽视生产领域对于主体性建构的影响。尤其是对于处在底层的群体来说,他们的身体虽然具有生产与消费的双重性质,但其所体现的生产性是基础[12]。实际上,我们不应该将身体的生产性与消费性相互割裂开来,而应重点探讨其中的链接。所谓“消费性身体”是有一个社会过程的,甚至很大程度上是在“生产性身体”的基础上形成的。但从“生产性身体”到“消费性身体”,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仿佛身体只剩下消费性的维度了。而生产性身体如何实现向消费性身体的历时转向以及两者如何呈现,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思考。

       工业社会到来后,人们对于自我身份与地位的感知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生产。因为生产领域赋予物理身体以基本的生存条件并使身体成为具有各种社会文化特征与意义的“社会身体”。生产性身体的呈现就成为建构主体身份的重要方式之一。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个体越来越可能在消费领域中建构其认同,但这种消费性身体的呈现依然与其在生产领域所获得的收入以及认同密不可分。有些群体(如白领)通过消费来巩固与强化其职业与收入所带来的地位,而另一部分群体(如劳工)则通过消费来弥补其在生产中或缺的尊严。因此,当身体在生产领域处于被忽视、被贬抑状态,那么个体很可能采取积极的消费策略来呈现其主体性,这种动机表现在底层群体中尤为明显。此外,消费性身体的呈现程度在不同的消费领域也有着差异。越是与生产密切相关的消费领域(如完成劳动力再生产的消费)越受制于生产活动的安排。而在娱乐或闲暇等显性消费领域,其消费更有可能去重塑一个与生产领域完全不同的新的身体,对被过度透支的生产性身体形成补偿。

       从生产性身体向消费性身体的转向与呈现是个体在各种社会结构制约条件下主观能动的结果。而对于跨国劳工群体来说,这个过程不仅与其本身的肤色、种族、语言、公民身份、国民资格、宗教信仰以及社会经济背景有关,还与其迁出背景(context of exit)与迁入背景(context of reception)等宏观因素有着密切关系。本文就试图以流向美国的福州劳工为案例,讨论他们的生产性身体与消费性身体是如何形成并呈现,以及在其主体性建构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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