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史研究的“深翻”

作 者:
朱浒 

作者简介:
朱浒,历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04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相较于“民国范儿”在当下的门庭若市,先前长期在中国近代史体系中占据主力位置的“晚清七十年”,如今多少显得有些落寞。但凡翻阅一下那些素负盛名的学术期刊,便可发现,近十余年来,晚清史领域的研究成果不仅始终在一个较低的比例上徘徊,有较大影响的成果更是寥若晨星。特别是当年那些以重大事件、精英人物为中心的重大论题,当下愈形寂寥。众所周知,传统上对这些重大论题的研究主要是以政治史为取向,所以这种寂寥自然也标志着晚清政治史研究的衰颓。

      晚清史乃至中国近代史领域,虽然在研究内容和取向上呈日趋多元化发展态势,但是以政治史为中心的重大论题,仍然是构成现行历史认知体系的主干。事实也一再证明,围绕此类研究发生的许多争论,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学术影响、社会影响乃至政治影响。同时也毋庸置疑的是,对传统重大论题的继续研究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推陈出新的难度极大。第一,这些重大论题都有着十分厚重的学术积累,不夸张地说,哪怕是就某一论题做个比较完善的成果索引,都需要花费后来者极大的时间和精力成本。第二,关于这些论题的资料也大都非常繁复,处理起来十分棘手,更何况,进入新世纪以后,这方面的繁难程度又大大加深了。

      新世纪以来,处理资料的工作难度之所以大大加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恰恰在晚清史研究整体走低的这个时期,晚清史资料建设却出现了大发展大繁荣。这个大发展的起点,乃是国家于新世纪之初启动了清史纂修工程。这项堪称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文化工程,将文献整理作为重大任务之一,支持了多项清代历史资料的清查、整理和出版工作。无论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国家图书馆等国家级文献机构,还是各地图书馆、档案馆等机构,都借助清史工程的东风,纷纷推出珍藏的清史资料。据初步估算,在这些资料中,如果略微宽泛一点,把1800年以后都划入晚清范围,则该部分资料至少占六成以上;而以重大事件、精英人物为中心的资料,又占据了非常可观的比重。因此,就资料建设而言,过去十多年堪称晚清史研究的一个“黄金时代”。

      本来,对重大论题开展继续研究是有着良好潜力的。原因很简单,厚重的学术积累可以保证再出发的高度和深度,资料建设的良好走势又是细化、深化研究内容的得力保障。可现实情况却是,这些研究一方面对学界特别是年青学人越来越少有吸引力,另一方面,近年来又少见富有新意的成果面世。造成这般反差的原因非常复杂,但其中的关键之一,应该是寻找可持续研究方向上面临的困难。一般地,对晚清史领域的许多重大论题来说,那种试图“填补空白”式的做法已经没有多大市场(即使有,很有可能也是一块无足轻重的空地)。而那些力求在已开垦领域继续耕耘的尝试,又往往会眩晕于数量庞大的既有研究和相关资料。近年来面世的晚清史成果,特别是很多博士、硕士学位论文,很大程度上便因生硬运用“竭泽而渔”的做法而造成了明显的消化不良。其主要表现是:在学术回顾时,对大量先行研究的介绍往往流于综述式罗列;在运用资料时,要么企图抓住稀见资料作为救命稻草,要么是甘做堆砌资料的搬运工。在这种基础上的研究要想有所新意,实属缘木求鱼。

      那么,要对重大论题的研究进行拓展,究竟还有没有出路呢?在笔者看来,“深翻”大概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所谓“深翻”,简单说来就是要做到两个“深入”:第一,需要在充分认识以往研究整体走势的前提下,深入检视那些主导性研究的问题意识及其可能存在的认识误区,以便找出进一步前进的可靠方向;第二,需要深入勘查以往研究赖以立论的资料基础,找出其资料上的局限与运用上的缺陷,继而再重审旧资料、挖掘相关新资料,通过对新旧资料的融会贯通,最终形成对相关史事的准确解读。

      可以预见,这种“深翻”方式能够大大提高工作效率。一方面,在通常的学术史回顾中,要想全面介绍数量庞大、观点纷纭的既有研究,判定其优劣得失,是件极耗精力的工作,而通过“深翻”来抓住那些主导性研究的问题意识,可以较快地发现以往研究具有共通性的认识局限与误区,从而避开某些死循环或伪问题的陷阱。另一方面,由于这种“深翻”方式立足于对以往研究的资料基础的深入反思,在资料处理上能够较以往有着更明确的原则与方向,这就使得在面对即便是海量的资料时,也不至于陷入要么茫然失措、要么被资料牵着鼻子走而不能自拔的窘境。

      常言道,知易行难。或许有人会提出,关于“深翻”的说法,会不会只是看上去很美呢?对此,笔者尝试结合自己近年来从事盛宣怀研究的体会,进行一些较为具体的阐述。

      盛宣怀在晚清史上的重要地位已无需赘言,盛宣怀研究自然早就成为一个较为重大的论题。有关盛宣怀研究的基本状况,大致可以按时间段分为两部分。就20世纪的研究状况而言,易惠莉等人主编的《二十世纪盛宣怀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一书,是一个较好的了解指南。从中可以看出,以20世纪50年代美国学者费维恺(Albert Feuerwerker)的研究为发端,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国内外相关学术成果延绵不绝,总共出版4部著作,发表论文100篇左右。该书收录了代表性论文21篇,大体覆盖了20世纪盛宣怀研究的各个具体领域,也较为充分地反映了当时研究的水平。不过,这里应该指出,如果要全面把握20世纪学界对盛宣怀的认识,还不能局限于这些成果。要知道,大量涉及洋务运动乃至中国近代经济史的研究,都会经常提到盛宣怀,而这些研究的总量又十分庞大。因此,要想全面罗列盛宣怀研究的情况,肯定十分繁难。

      进入21世纪以后,海外学界的盛宣怀研究基本陷于停滞状态,相关成果主要出现在大陆学界。根据中国知网数据统计,从2001年至今,发表相关期刊论文共达380余篇,另有3篇博士学位论文、27篇硕士学位论文。不过,其中属于CSSCI期刊的论文仅有30余篇,史学类期刊上仅有13篇。在著作方面,此时期出现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属于通俗读物,具有学术价值的成果仅有夏东元编著的《盛宣怀年谱长编》一书(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又因洋务运动和中国近代经济史的研究在21世纪也陷于衰落状态,所以,如果要做21世纪盛宣怀研究综述,大概比做20世纪的综述要简单一些。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