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绘画美学命题:“传神论”与“镜子说”

作 者:

作者简介:
魏红珊,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与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四川 成都 610071

原文出处:
中华文化论坛

内容提要:

中西绘画美学围绕着“传神论”与“镜子说”等具有特征性的命题而建立。二者在形象塑造的层面上,以“传神”与“逼真”体现了中西绘画迥异的美学主张。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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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39(2017)06-0090-8

      中西绘画美学围绕着“传神论”与“镜子说”等具有特征性的命题而建立。二者在形象塑造的层面上,以“传神”与“逼真”体现了中西绘画迥异的美学主张。

      一、传神论:美学内涵与形象塑造

      顾恺之的传神论见于《论画》、《魏晋胜流画赞》、《画云台山记》之中,是中国最早的自成系统的画论。对于东晋的顾恺之而言,在语言表述方式上尚无可资借鉴的画论传统。只是魏晋时期“神”这一概念在人物品评中随处可见。故而巧妙地借用了当时盛行的人物评价语于品评人物画之中,“伏羲神农,虽不似今世人,有奇骨而兼美好,神属冥茫,居然有得一之想”[1]。“一像之明昧,不若悟对之通神也。”[2]因顾恺之“传神”论针对的是人物画,所以,魏晋清谈中的“神”与人物鉴识之互文,直接催生了顾恺之“传神”论的出现。原因在于,二者品评的对象相同,唯一不同的只是“言说”与“图绘”表现方式之差异。人物画是通过二维平面中对人物形象的描绘而展现其精神风貌,而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评却是通过语言直接或间接地对现实中的人物进行审美意义上的品评。在审美这个维度上,人物品评与人物画品评二者天然同一,殊途同归。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巧艺》有一则记载“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传神写照”中的“神”是指一个人的风神。因此,顾恺之的“传神”说借《世说新语》的传播遂成了“人物画”的评价语[3]。顾恺之用“写照”形象地图解“传神”,便使“神”的传达有了绘画上的技术规范与限定。

      就魏晋时期人物鉴识与人物画品评所共用的术语“神”而言,都可以溯源到庄子关于“神”与“真”的认知。“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4]这段文字对人的真性情的描写成为后来人物画“写真”的依据。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则是对人物画“传神”的最好注脚。又由于顾恺之的“传神”与谢赫的“气韵”在后者的《画品》中生成“神韵”这一批评范畴。于是“神韵”便溢出原有的画论所指而进入诗论与文论的领域[5]。如是说来,顾恺之的“传神”论上承老庄之思,下启谢赫“神韵”之说,兼具“人伦清识”之范。在魏晋时期的文化语境里,又值遇中国画论草创之时,顾恺之成功地提出了“传神写照”这一命题,确立了“传神”这一美学范畴,从而为谢赫创立“六法”奠定了美学基础。

      魏晋时期,美的自觉始于人对自身形体之美的欣赏。这与古希腊对人体美的崇尚有些类似,后来才扩展到人物绘画。而这种人物画正是把人伦鉴识转换为生动的形相之美,即是说在人伦鉴识中所追求的形相中的“神韵”,通过绘画把它鲜活呈现出来。

      显然,在中国的艺术传统中,对于“真”的理解远非真实摹写的客体形象,而是将创作者的生命体悟也融入绘画之中,并视其为创作的一部分。形象的创造由此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使中国绘画呈现出决然不同于西方艺术的风貌。在画面的营造过程中,创作者既非隐匿的“他者”,也不是处于上帝视角的全知全能者,而是将其生命体验氤氲成一种“气”,且化作艺术的一部分,落实到“具象”的创作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中国画的创作者讲究一“气”呵成、气韵生动,往往并不在意反复“修改”这种尽善尽美的方式。反倒认为这样的绘画方式匠气有余,灵气不足,使“气”的运行受阻,画面会流于对所绘事物的表相的执著,属于下品。如果观察中国画(特别是大写意山水)的创作过程,便会一目了然地获得这样的认知。画家绘画的过程往往是:先要准备一刀纸,把同样的一幅画画上几十上百张,再来挑拣其中最具神韵的那一张。这样的绘画行为发展到后来便成为了一种“写”,仅是用墨五法,就可以呈现万千气象。这样的“写”让创作者晕染的精神图像直接获得了完整而统一的流畅表达,形成了最深入人心最具情感的画面形象,一幅神完气足的作品。

      中国绘画虽有山水、花鸟、人物造像之别,但传神之处却并非凸显描绘表象的质感,而是通过有限的笔墨技法让“神韵”有迹可寻,借由这隐约的轨迹去铺捉:由创作者、观赏者以及他们之间的距离、场景、心境、生命体验所融汇成的精神的交互运动,即所谓气场。如前所述,气场也就是对于“内在真实”的最贴切的呈现——“境由心生”,有了对融入了生命体验的“内在真实”的完满表现,便称为艺术之“传神”了。

      晋代顾恺之有关绘画“传神写照”的见解,凸显了从人伦鉴识到美的自觉的发展。“传神”是将对象所蕴藏之“神”,通过“象”把它表现出来。“写照”即描写作者所观照到的事物形象。据《说文解字》之义:“写,置物也”,“照”作“图像”解。“照”是可视的,“神”是不可视的,“神”必须由“照”显发。“写照”是为了“传神”,写“照”之高下由所传之“神”来决定。总之,“传神”是把人伦鉴识中所追求的作为人的本质的“神”,通过鲜活的形象将其呈现出来。由是,“传神”作为中国人物画所追求的艺术的“真”,遂成为人物画的不可动摇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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