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帝国  

作 者:

作者简介:
施华辉,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英国史学史及史学理论,吉林 长春 130024;周巩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史学理论及世界古代史,吉林 长春 130024

原文出处:
史学史研究

内容提要:

自19世纪末开始,西利、卢卡斯与艾格顿相继注意到了英帝国的历史,但是三人的英帝国史书写并非处在同一个学术与政治脉络当中。西利支持帝国联邦论,把国家当作历史学研究最主要的对象,认为英帝国就是英格兰国家的扩大,其撰写英帝国史仅是延续了以往清理麦考莱史学遗产,重整英国历史学的思路,所以他没有开辟新领域的自觉意识。英帝国史的学科化与普及化得益于帝国联邦论没落后出现的帝国研究热潮。卢卡斯与艾格顿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因而可以被视为奠定英帝国史研究与教学框架的主要推动者。他们的英帝国史书写中个人的角色及道德说教的意味更加明显,而这与其证明英帝国是一个“好帝国”,维护帝国统治正当性的意图有关。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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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0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332(2017)02-0089-13

      进入21世纪后,“新帝国史”名义下的帝国史研究是一个开放且充满活力的领域,因此有的学者就用“帝国转向”一词来形容此番学术境况。①帝国史书写的议题不单呈现出历史与政治的纠葛,也折射出历史学家背后复杂的学术及政治脉络,所以它应是“帝国转向”的题中之义。作为欧洲殖民帝国的代表,英帝国历来是学者们关注的焦点,其书写传统也自然是众说纷纭的话题,但是后者初创时期的面貌仍然模糊不清。②对此,本文将从约翰·西利(John Seeley,1834-1895)、查尔斯·卢卡斯(Charles Prestwood Lucas,1853-1931)及休·艾格顿(Hugh Edward Egerton,1855-1927)三人笔下的英帝国入手,来进一步审视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帝国史书写的问题。在为数不多的几种研究里,西利被视为英帝国史走上专业化道路的开拓者,而卢卡斯和艾格顿则被当作他的继承者。③但正如昆廷·斯金纳(Quentin Skinner)所言,思想家们的言论形成于特殊的辩论之中,而非简单的陈述某种显而易见的信念,④所以上述三人各自“言语行动”的具体指向才是最值得加以挖掘的对象。⑤笔者认为,虽然西利将英帝国史作为考察的目标,但他的主要目的并非是开辟出一门帝国史的科目,而是延续其一直以来关注“国家”的思路,并希望以此重新树立英国历史学的标准;另外,尽管卢卡斯与艾格顿吸纳了西利论著内的思想,但是他们一方面并不认同后者心目中“帝国联邦”(Imperial Federation)的构想,另一方面其论辩的对手也与西利所遭遇到的不同。对于两人来说,经营英帝国的精神纽带,反驳针对英帝国的指责声以及掀起帝国研究的热潮才是帝国史书写的目的所在,因此相比于西利,他们更称得上是英帝国史走向前台的推动者。为了阐明以上观点,本文首先说明了西利书写英帝国的意图,然后分析了“帝国联邦运动”(Imperial Federation Movement)与西利的关系,以及运动衰落后有关历史学之于帝国团结的新思考,随后探究了造成卢卡斯、艾格顿与西利之间传承与断裂的原因。

      一、西利——英帝国史的开拓者?

      1883年西利发表的《英格兰的扩张》(The Expansion of England)往往被当作专业英帝国史研究的开端。⑥在这部由课堂讲演发展而来的论著中,西利主要表达了如下几个观点。

      第一,英帝国是英格兰国家扩张的结果,它的纽带是“共同的种族、共同的宗教和共同的利益”,⑦因此英帝国是一个能够被称为“更大的不列颠”(Greater Britain)的国家。

      第二,英帝国的国家建设并非一蹴而就,其中经历了痛苦的阶段。但是在汲取了第一帝国瓦解的教训后,并依靠着现代科学进步及代议制政治发展的帮助,英帝国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具有“世界国家”形式的自由大国,⑧而它的政治结构应当是美国式的联邦制。⑨

      第三,英帝国或“更大的不列颠”是一个有机的(organic)国家,有着共同的种族、宗教、语言和利益,因此英格兰与印度之间并不存在“有机的”国家纽带,⑩英属印度的统治自然也很难持久。

      第四,英帝国如果想在美国、俄国相继崛起的情形下继续占据世界领导者的位置,那么势必要以维持帝国团结,构建“更大的不列颠”为要务。

      通过以上四点可知,在西利的心目中,种种以杜尔哥(Turgot,1721-1781)的殖民地分离论为基础的悲观论调都显得不合时宜,“更大的不列颠”不仅可行而且必需,(11)对此英国人需要改变原有的岛国心态,而将自己视为世界国家的一份子,历史学家也应当将国家,尤其是“更大的不列颠”的成长而非议会党争、宪政发展作为考察英国史的核心议题。(12)由此可见,西利的英帝国史书写内至少包含了两个层次的内容:其一是试图说明由英格兰国家本身扩大而成的“更大的不列颠”是英国人实际的生活空间,维系这个国家化的帝国是每个帝国公民的责任;其二是旨在阐述“国家”应当是历史学研究中的关键词,历史学家的主要任务就是科学地解释不同国家的差别及兴衰。前者显白地表露于字里行间,后者则较为隐蔽地穿插其中,两者表面上轻重缓急的对比似乎能够便捷地推导出西利撰写英帝国史的意图,即奠定英帝国史的框架,唤醒英国国民的帝国意识,使其成为帝国团结事业的参与者。但如果考虑到西利一以贯之的学术脉络及对民众的态度后,那么就有必要对之前简单的推论加以质疑,因此以下将从几个方面来具体说明其中的真正意图。

      第一,“国家”是西利最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他对于国家的理解支撑着种种关于英帝国过往及未来的判断,《英格兰的扩张》其实仅仅是相关思考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根据詹姆斯·梅多克罗夫特(James Meadowcroft)的研究可知,英国学者对国家理论的兴趣在1880年后得到了明显的提升,西利就在这个思想潮流中发出了自己的声音。(13)由1885年至1893年的课堂讲演合构而成的《政治科学导论》(Introduction to Political Science)就集中展现了西利对于国家的看法。其中,有机/无机的两分法得到了详细讨论,(14)而对它的具体运用则可以上溯至1860年代。在讨论罗马帝国主义的文章里,西利就认为以无机性的军事剥削作为纽带的罗马帝国必定会走向灭亡。(15)相似的论调也出现在了他于1887年发表的《乔治与维多利亚时代的扩张》一文当中。(16)另外,从《政治科学导论》以及1871年发表的《欧洲的合众国》等文章中都可以看到,西利认为在联邦制和代议制政治的帮助下,英帝国能够成为一个类似于美国一样的广土众民的自由大国。(17)由此可见,西利在《英格兰的扩张》里所表达的观点都有迹可循,他的英帝国史书写深嵌于一贯的思想脉络中,因此相关的论述只是阶段性的成果,对其不具有特殊的革新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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