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结束的最后一天傍晚,我细细碎碎地清点小远隔天入园要带的东西:“长袖开衫一件,短袖T恤两件……” “妈妈,好了吗?”蹲在一旁的小远忍不住问。 “长裤两条,汗巾两条,吃饭的罩衣……嗯,差不多了,你可以放进书包……” 一抬头,发现小远已经一跃而起,抱着衣裤一溜烟跑了。“嘿,你就那么期待回幼儿园?” 小远有点不好意思:“妈妈,我想刘老师了。” 会生气的刘老师 那个刘老师我知道,年纪不小,脾气也不小,走哪儿都好像自备扩音器,声如洪钟: “我看看谁又把衣服溅湿啦,洗手不能玩水记住了没有!” “鼻子痒就用力擤!用力!别用手抠!” “自己收拾玩具啊,老师也在忙没空帮你们。” 虽然仅在接送时短暂接触,我心里也曾对她悄悄下过评判:是不是有点凶啊?这么粗鲁,会不会吓着孩子?总有四十多岁了吧,看着不亲切,一点儿也不像做了二十几年幼教工作的人。总而言之,不是温柔派,孩子能喜欢她吗? 偏偏,孩子们最喜欢她。放园的时候,谁都不忘绕到她身边特地喊一声“刘老师再见”,而她一如既往,声如洪钟:“我看看谁拿错了书包,认清楚自己的名字啊!” 这是个什么道理?刘老师的魅力在哪儿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要和小远聊聊。 小远嘻嘻一笑。“刘老师不凶呀,她是会生气的老师,但不是乱发火的老师。” 咦,会生气和乱发火,区别在哪儿? 乱发火的后果 “我知道刘老师什么时候生气,如果我闯祸、做错事,她就生气了,我赶紧停下来、改过来,她就不再生气了;乱发火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你生气,也不知道妈妈这次是有一点点生气,还是非常非常生气……” 我愣住了,是在说我吗?小远的代词悄然换了,不是举例“乱发火的老师”,而是“乱发火的妈妈”。 “上次我吃红火龙果,弄得脸上衣服上都是,妈妈一边笑我还一边拿手机拍下来了;后来我喝柠檬薏米水,又滴到衣服上了,妈妈生气了,还说以后都不给我喝了。” “没有呀,我后来不是继续给你喝了嘛!”我确信,自己可没真那么做。 “是呀,后来妈妈又笑眯眯拿给我喝了,我以为你不生气了,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但是,你最后还是生气了呀,你拿着衣服来跟我说,柠檬汁洗不掉……” 是的,那已经是第二天了,柠檬汁摊在衣服上变成一片黄,我看到后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去跟小远耳提面命了一番,以后千万要小心了——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苦笑,是呀,小孩怎么懂得红色的火龙果汁洗得掉,而酸性的柠檬汁反而难清洗易变色,我这是秋后算的哪门子账。 我突然间发现自己此刻正承受着“乱发火”的后果,那就是骂也骂了,你以为管教了他,殊不知并没有起到警醒作用,因为他对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行为会引起什么反应,并没有清晰的认识。而我轻视的那种“会生气”“不温柔”的表现,却实实在在地收服了孩子的心。 画一个情绪边界给他看 一直以来我自认是个温柔妈妈,轻声细语,笑脸吟吟,跟大嗓门的刘老师完全不一样。没错,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但也不能选择性遗忘了我也有发飙的时候,负面情绪满溢的时候。而那些时候我动的怒气值,是不是就匹配孩子的淘气值呢? 小远犯的同一类错误,我心情好的时候和坏的时候,他初犯的时候和再犯的时候,我赶时间的时候和不赶的时候,在公众场合和在家里的时候,独自管教他的时候和身边有祖辈干涉的时候,态度都是不一样的。我在和孩子相处时,总想着要扮演一个温柔妈妈角色,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那是装的,不是我真的不疲劳不烦躁,而是还没到达“需要生气表态”的临界点。当遇到各式各样的突发元素时,温柔就不见了,情绪开始起伏,我可能小生气了,可能大怒了,然而,孩子并不知道那些突发元素微妙地存在于大人的情绪气场周围,他不知道我的边界在哪里,别说他,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温柔,好善变。 反观刘老师,她大声提示的背后,故作严肃的语境下,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孩子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能从不温柔,甚至不惜丑话说在前——假如做错了,我就会生气!然而孩子真的怕了吗?没有,因为他们清楚知道不惹刘老师生气的办法,她的情绪边界清晰明确,执行管教时言行一致,这非但不令人惮惧,反而非常有安全感。 回想起来,人生路上我们自己敬重的人、喜爱的人、真心服气的人,也不是些只对我亲切、用力讨好我的人,孩子大概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永远温柔的妈妈。真实表现自己的耐受界限,执行管教时不压抑情绪也不过度渲染,让他摸得清你的性子,对自己的行为准则心中有数,也许比“善变的温柔”更能拉紧彼此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