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的实质

作 者:
王路 

作者简介:
王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北京 100084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论述,对形而上学可以有两种理解:其一,其他学科是关于经验认识的研究,形而上学研究则是关于先验认识的研究;其二,其他学科是关于某一种认识的研究,形而上学则是关于认识本身的研究。这样的认识凸显出形而上学的专业性,使它与其他学科明确区别开来。如果认为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则应该依据形而上学的这种性质来看待哲学;即使认为哲学并不仅仅是形而上学,也不应该对形而上学的这种性质没有认识,至少应该思考,为什么它被看作是哲学的核心部分,是哲学史主线上的东西,为什么它是一部好的哲学史著作不可或缺的东西。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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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而上学是传统哲学中的核心内容,进入现代以后,它被分析哲学所取代。最初,一些分析哲学家批评说,一切形而上学的命题都是没有意义的,如今这种观点受到批评,分析哲学也被称为当代形而上学。在一些人看来,形而上学与分析哲学是不同的,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它们似乎又是一回事。无论如何,相关研究硕果累累。

       我国情况不是这样。首先,研究形而上学的论著非常少,一些冠名之作讲的也不是形而上学。其次,形而上学在我国哲学教学中所占比例非常小。这反映出我们的研究非常薄弱,认识上有偏差,重视程度也不够。第三,“形而上学”在许多人那里甚至是个负面的称谓,被看作是与“辩证法”对立的,后者才是正面的。第四,对形而上学有一个共识和一个批评:它难懂,无用。这反映出对形而上学一种极大的误解,或者,对形而上学缺乏充分的认识。

       翻一翻哲学史著作很容易发现,限于作者的背景和偏好,一些理论或人物可能会有所忽略,但是,在过去它不可能不讲形而上学,在今天它不可能不讲分析哲学。由此可见,形而上学和分析哲学在哲学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在我看来,哲学就是形而上学,本体论和认识论是它过去的形式,而分析哲学则是它今天的形式。假如可以放宽哲学的界限,使它涵盖更多的内容,那么,我认为形而上学则是它的核心,是哲学主线上的东西。所以,对于哲学及其理解而言,形而上学是非常重要的。

       最近杨国荣教授撰文讲述如何做哲学,①对一些认识和方式提出批评,也阐述了对哲学及其方式的看法,其观点纵论古今,涵盖中西,非常有思想。我认为,杨文比较典型地反映了国内学界有关哲学及形而上学的一些看法。这里我想结合杨文②谈一谈什么是形而上学,应该如何看待形而上学。

       一、如何理解哲学

       杨文的主旨是探讨“如何做哲学”,一开始即谈到这与反思“何为哲学”密切相关,并且明确指出:“哲学以追求智慧为指向”(第5页),从而与以特定知识为目的的其他学科形成区别。这个开场白也许是为了提出对哲学的理解和从事哲学的方式两者之间的区别,也许仅仅是为了行文的方便而提出学科的区别,但是,这毕竟使什么是哲学这一问题呈现在我们面前,而且还提供了一种对哲学的理解。这就表明,对于哲学研究而言,什么是哲学乃是一个基本而重要的问题。对此我非常赞同:假如对什么是哲学尚且认识不清,那么,哲学研究也就无从谈起。此外,它还提到两个概念:一个是学科,它说明哲学与其他知识的并列关系;另一个是智慧,它是关于哲学自身的说明。从杨文的论述看,追求智慧这一说明似乎是自明的。但是可以看出,至少字面上它与形而上学没有什么联系。

       以学科为基点,杨文认为,在获得学科形态之前,“哲学思考和生活过程都呈现彼此重合的特点”(第5页),做哲学则是在社会生活中展开“对宇宙与人生智慧的探索”(第6页),而在成为学科之后,哲学主要是“以智慧追求为指向”和“运用概念来展开思维的过程”(第6页)。它的意思大概是说,在学科区分之前,哲学与生活不分,在学科区分之后,哲学有了特定的目标和方法,即“智慧追求”和“运用概念”。关于哲学方式的说法是不是有道理乃是可以讨论的,但是这里对哲学的理解和说明显然依赖于“智慧”一词。众所周知,希腊文中“哲学”一词的字面意思乃是“爱智慧”。问题在于,这种字面意思是不是说明了哲学的性质。奎因说:“sophia(智慧)才是必要的,philosophia(哲学)并非必要。”③可见智慧与哲学(爱智慧)还是有区别的。因此,“追求智慧”也许描述了哲学的一些特征,但是却没有说明哲学的性质。比如,我们知道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说,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乃至苏格拉底是有区别的,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也是有区别的。但是,从追求智慧的角度说,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区别吗?在我看来,在“智慧”的意义上理解哲学,其实是不必谈论学科的区分和建立的。而一旦区别和谈论学科,就会涉及形而上学的问题。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这是“第一哲学”,它与其他层次的东西无疑是有根本性区别的。

       需要指出的是,杨文也谈到形而上学:它批评哲学的知识化“疏离形而上学”(第7页)。其中它借助“形而上学”说明了哲学研究中知识化的倾向,同时又借助“道”“思辨”“智慧之思”等用语表明了对形而上学的理解。众所周知,“形而上者谓之道”是“形而上学”这一译语的来源。因此,无论“道”是什么意思,它与形而上学相关似乎是自明的。问题在于,这里的“形而上”是什么意思?它是不是有“在物理学之后”那样的意思?在我看来,有没有物理学以及相关认识,有没有与物理学不同的东西以及相关认识,乃是根本不同的。所以,依据亚里士多德的同名著作与依据《易经》中的“形而上”一词来理解形而上学,肯定是有根本区别的。杨文似乎知道这里的区别,因而会有“‘向道而思’的智慧旨趣”(第7页)之说。这当然不是借助关于形而上学的认识,而是借助关于智慧的理解。它的意思似乎是说,道与智慧相关,而智慧与哲学相关,因而道与哲学相关。但是,这种联系只是这一表达方式中字面上的,因而是不清楚的。也就是说,在杨文的表述中,清楚的是它借助“形而上学”一词说明了与知识化的不同,不清楚的则是关于形而上学的认识和理解。因为中国人所说的“形而上”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完全不同,依靠“道”和“智慧”并不能说明什么是形而上学。所以,杨文只是借助“形而上学”这一用语来表述有关区别,而且这大概是它唯一一次谈到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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