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7)01-0142-19 《亚东时报》是晚清时期日本人在上海创办的一份中文报纸。它的存在时间不长,约不超过两年,但恰处在戊戌变法至庚子事变发生前这一段清朝政治最为复杂变动的时期,而且著名的维新人物唐才常(1867-1900)较深地介入了该报的编辑工作,“戊戌六君子”之首谭嗣同(1865-1898)的遗著《仁学》也曾在报上连载,故而这份报纸为近代史研究者瞩目,并习惯性地归入“维新派报刊”。翻检各类著述对该报的介绍,多属于偏概括的定性描述,有关出版信息的说明文字,则基本大同小异。据笔者考察,它们约有两个源头。其一为戈公振《中国报学史》: 《亚东时报》,自光绪二十四年五月至二十六年三月发行于上海,为日人组织乙未会所编辑。每册约三十页,连史纸印,始为旬刊,继改为半月刊。所载论说、汇译、杂录、诗赋等,以中日携手相标榜。①其二为上海图书馆编《中国近代期刊篇目汇录》之“题解”: 《亚东时报》,1898年6月创刊,在上海出版,初为月刊,从第7号起改为半月刊,为日本乙未会所主办,由山根虎之助(立庵)编辑,第6号起由唐才常主编,停刊于1900年5月。本书收录第1-21号。②这两种说法影响很大,国内后出的报刊、新闻、出版史著作辗转因袭,叙述概未出此范围。尤其后者明确指出《亚东时报》第6号起“由唐才常主编”,一些作者不暇深辨,径行“拿来主义”,有些甚至想当然地以为《亚东时报》就此变成一份中国人办的报纸。 中下正治、黄福庆、周佳荣、郑匡民等学者均著有关于近代日本人在华新闻事业的专书,他们对《亚东时报》所作描述,多引据东亚同文会编《对支回顾录》,史源略偏单一。③专题研究方面,潘庆德最早对《亚东时报》的创办及其主要观点主张,有较全面的介绍,并总结这报“对于宣传当时中国的维新变法,是起了一定作用的”。④翟新以《亚东时报》“社论”为素材,讨论东亚同文会的“戊戌变法观”,可以说是目前为止对该报内容利用最多、最细(尽管谈不上最充分)的研究了。⑤陈爱阳《〈亚东时报〉考》是笔者仅见的以《亚东时报》为主题的研究论文,作者排比了既有新闻史著作中的几种异说,对创刊时间与编辑成员有所辨析,但关心重点还在于报纸所反映的“支那保全论”及与日本人立场的错综关系。⑥倒是未必从报刊本身角度切入的研究,如汤志钧讨论《仁学》版本的论文,特别注意一些基础史实的厘清,对了解《亚东时报》编辑发行过程中的人事变化很有助益。⑦ 总括而言,现有对于《亚东时报》的研究,无论内(文本)、外(语境)两个方面,都还有相当大的缺失。究其原因,除了研究者的疏忽和因循,主要还是因为基础资料不足,《亚东时报》虽然只出版了21号,但原报全璧不易见,⑧相关背景、组织、人物的资料更加零散,这导致人们很难对该报同人群建立起较为立体的认知,也很难对其文本做出有针对性的分析。随着时代远去,围绕这份报纸曾发生的诸多事情逐渐湮没,已少为人知。本文想在这方面做探索的尝试。现据笔者粗浅理解,以为关于《亚东时报》至少有几个方面的工作值得去做:(1)综合中、日两方面文献,重建《亚东时报》创办史实,对原来了解有限的创刊背景、契机、编辑队伍构成及改版、停刊过程,做出尽可能清晰、完整的说明,以弥补近代报史研究之阙。(2)在尽可能全地掌握该报各号内容的前提下,依据作者、栏目、文章主题、编读往来、广告等要素,结合时代的、政治的、国际的背景,对其文本进行分析和研判,并可与同时代中文报如《清议报》《中外日报》《中国旬报》及同属于同文会系统的日文报《东亚时论》等做适度比较,爬梳其资源意识、言论立场及现实取向(在总体取向下不排除存在内部歧义)。(3)由报及人,探究围绕《亚东时报》活跃的中、日各色人物的声音面目,考察其日常交游、政治合作及相互影响,尤其致力于廓清向为人所关注的唐才常、章太炎、宋恕等人参与(是否参与、参与至何程度)该报编务的情况,这一工作除了有助于理解近代政论性报刊的运作,对于这些人物本身的研究,包括其诗文集、年谱编撰,或有拾遗之效。(4)在上述工作基础上,讨论时人的变法观念、对日观感以及在民间层面中日交往的性质,进而为19、20世纪之交的这段特殊历史,在近代政治史、中日关系史的长时段中寻找一合适的定位。要完成上述任务,当然不是本文能够胜任的,在此先拟通过中、日两方面文献的比勘互证,廓清《亚东时报》创刊、发行、改版及至终刊的具体过程,并考证唐才常、章太炎、宋恕等人与该报的真实关系,补先行研究之不足,同时对若干旧说予以订正。 一 《亚东时报》的创刊、改版及终刊 (一)创刊本末 《对支回顾录》收录“山根虎之助君”小传,有一段话直接叙及《亚东时报》的创刊经过: 日清役后,支那渐兴革新之机运,我邦人作为其指导者,至支那人众。……三十一年(1898),君决意赴上海。……恰于此时,白岩龙平、河本矶平等在上海创立大东汽船社会,聘君任《亚东时报》发行事,君为之踊跃。三十二年(1899)八月,抵上海,与牧放浪等寄居于白岩家。同年九月,形式上据云与章太炎合办,实际由君主宰,创办《亚东时报》,报上,以晴猎雨读居士、或山根虎太郎之化名,张堂堂之笔阵,名声鹊起,沪上文士与之交游者极众。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