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6;E2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451(2017)02-0055-13 光绪二十年(1894年)七月,中日战争正式爆发。至十月初,日军兵锋直逼大连、旅顺,京师告警,人心惶惶。清政府急谋应对之策,遂于初五日诏设“督办军务处”(史料中有时简称“督办处”),以恭亲王奕为督办大臣,“所有各路统兵大员”均归其节制。①从谕旨措辞来看,督办军务处是一个名分很高、权力很大的机构,在甲午战争中很可能扮演过重要角色。但它又是一个十分神秘的机构,《大清会典》《清代续文献通考》《清史稿》等典章史料,均不见有相关条目;今人著述中,也未见专门研究。所以,不仅其在甲午战争中的真实作用难以评估,就连其建置、职官、衙署、经费等基本情况,也无从知晓。鉴于此,笔者查阅、收集了一部分相关的散碎史料,目前虽不足以全面分析该机构,但大致能呈现其概貌。谨将有关研究叙述如下,以就教于前辈方家。 一、督办军务处的由来 在中国封建王朝的传统政务中,军务是最紧迫、最敏感的大事,历代统治者对它的处理也最为慎重。清代雍正朝专设军机处“筹办军务”。②凡军事活动,事无巨细,皆汇总、筹议于此,从不假手于其它机构。所以,清初以来处理“军务”本有专司,也有一套成熟的处理程序。而甲午战争时,清政府之所以要打破定制,另设“督办军务处”办理军务,其原因十分复杂,不得不追溯到10年前的“甲申易枢”。 当时,慈禧太后推倒整个军机班子,重组军机处。“易枢”之前,军机处由恭亲王奕执掌,另外4名大臣宝鋆、李鸿藻、翁同龢、景廉均系其多年僚属,共事颇为融洽。这套班底形成于“辛酉政变”后,前后支配同光政局20余年,一度成就过“中兴”局面。“易枢”之后,军机处以礼亲王世铎为领班,以孙毓汶执掌实权,另外3名大臣分别是额勒和布、张之万和阎敬铭。正如许多学者所指出:这次易枢的实质,是由“醇党”代替原先的“恭党”执掌朝纲,是慈禧和奕多年矛盾集中爆发的结果。对于这次调整,朝野反应相当一致,认为新的军机班子,论才能、论威望远不足与原有军机班子相匹敌。故“易枢”消息一出,舆论大哗,许多官员要求慈禧收回成命,恢复以奕为首的军机处。但慈禧非但不予采纳,而且还使用严厉手段打压清议。③ 从甲申到甲午(1884-1894年),以世铎、孙毓汶为首的这套军机班子,几乎原封不动地被保留着。这10年间,孙毓汶等人处处唯慈禧马首是瞻,因循时日、得过且过,于军国大政谈不上有何作为。这种做法一方面赢得了慈禧的欢心,另一方面也招致清议的不满。揆诸这一时期的舆论,孙毓汶等人口碑极差,不孚众望。④迨光绪二十年(1894年)六月朝鲜交涉发生,孙毓汶等人毫无能力驾驭当时的局势,一心把希望寄托于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周旋。而李鸿章则把希望寄托于列强的调停。两者在战前均无实际作为,坐视局势一步步恶化。这一时期,严峻的危机刺激了士大夫的御侮之心,原先被压制的清议现在很难再被压制下去。言官们重新活跃起来,围绕“和战”问题纷纷上奏,在此过程中,军机处的无能成为他们抨击的重点。对年轻的光绪帝来说,这些饱含激情的奏折很有煽动性,不能不对其产生一些共鸣。首先,世铎、孙毓汶为首的这套军机班底,是光绪帝亲政前慈禧代为确定,并不是光绪帝本人的选择,他对这些人谈不上有多深的信任。其次,在对日交涉过程中,孙毓汶奉行妥协路线,这也与光绪帝的主战意向相悖。⑤言官弹劾中枢既久,更加剧了光绪帝对孙毓汶等人的不满。 六月十二日,日本发出第二道“对华绝交书”。对中方来说,是和是战已经到了最后决断关头。但此时的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均不愿承担主战或主和的责任。六月十三日,由总署领班大臣奕劻出面奏请,“简派老成练达大臣”数名,共同会商朝鲜问题,试图减轻自身压力。这对光绪帝来说,不失为改组中枢的一个好机会。他当天即允准奕劻所奏,着添派翁同龢、李鸿藻两人“与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会同详议,将如何办理(朝鲜事务)之处,妥筹具奏”。⑥翁同龢当时充上书房师傅,是光绪帝最为信任的重臣;李鸿藻系清流领袖,在言官中享有很高威望。这两个人选,首先体现出光绪帝希望在新的决策班子中强化自己的意志,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对“清议”的重视。从这天开始,清廷的政务处理程序发生重大变化,朝鲜事务从常规政务中分割出来,交由军机大臣、总署大臣和翁、李二人组成的“联合班子”单独讨论。⑦换言之,此后涉及中日交涉的问题,不再由军机处办理,改由上述“联合班子”办理。故六月十三日之后朝廷有关中日问题的重大决定皆是根据该“班子”的会议结果做出。七月一日,中日双方正式宣战,该“班子”继续保留,涉及战争的事务仍被分割出来交其商议,最后以“奏片”形式交光绪帝定夺。这样一来,自甲午战争之初,清政府决策军务的方式和程序就与此前有别。此时的军机处,其权限要小于以往;其处理军务的程序,也要比以往复杂。光绪帝在战争关头打破常规,不将“军务”交“军机处”单独处理,反映出他对军机处的不满。不过,以他当时的权力而论,其尚无力量更换慈禧为他确定的军机处阵容,只能以“联合班子”这种变相方式来强化自己的意志。 这种做法用心良苦,但并没有让清政府的决策中枢变得更加有效。七八月间,清军在战场上一败涂地,陆续丢失平壤、义州、鸭绿江等战略要地。严峻的局势进一步加剧了清政府的内部矛盾。一方面,以孙毓汶为首的军机处继续饱受抨击;另一方面,朝臣中要求起用恭亲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八月二十八日,南书房大臣李文田、陆宝忠等联衔上奏,请求令恭亲王“仍值军机参决谋议,再以公忠体国之阁部大臣一二人佐之。”⑧此处所谓“公忠体国之阁部大臣一二人”显指户部尚书翁同龢和礼部尚书李鸿藻,其意就是恢复“甲申易枢”前的军机班底。李文田等人的奏折当天交由光绪帝请示慈禧定夺。慈禧的反应十分激烈,当即予以拒绝,其语气“如水沃石”。⑨当天的上奏失败之后,李文田、陆宝忠等人不折不挠,迅速策划新一轮攻势,鼓动徐桐等重臣出面奏请;文廷式、张謇等“清流”势力也四下奔走,邀请更多官员连衔上奏。⑩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慈禧不得不做出妥协,九月初一日,她召见了奕,著其“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事务,并添派总理海军事务,会同办理军务。”(11)这一安排可谓处心积虑:在派给奕的两个差使中,总理衙门的成员此时全是慈禧近10年来所提拔的班底。奕虽奉旨管理该衙门,但支配不了慈禧的这套班底,其实只有“管理”的虚名。“海军事务”一向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手操办,海军衙门大臣并不能染指具体事务。奕唯一能参与决策“军务”的途径,是通过上文提到的“联合班子”。他作为总理衙门大臣,可以参与这个班子的会商,对战局发表意见。但在这个庞大的班子中,奕只是会办大臣,并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所以,慈禧的安排看似重用奕,其实没有给他任何实权。这样的任用,虽然可以暂时平息“清议”的骚动,但时日稍长,朝野还是能看出奕在战局中形同旁观的尴尬角色。九月间至十月初,清军在战场上频传噩耗,战火已烧到中国本土。危急的形势导致新一轮政潮:许多官员视奕为救星,急切希望他能主持战局、扭转乾坤。部分重臣也持这种心态。十月初三日,翁同龢在内廷邂逅奕,乃“痛哭流涕,请持危局”。(12)十月初四日,步军统领荣禄奏请让奕“总理军务”。(13)当天,奕劻也在慈禧面前力陈:“恭亲王宜令督办军务”。此时,慈禧只好再次妥协,同意奕“督办军务”,称“明日降旨”。(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