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最早致力于经济伦理研究的学术机构之一，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伦理研究中心一直致力于促进中国经济伦理的研究和发展。但中心在过去十八年里，主要关注的还是理论前沿和大城市的企业研究。一个偶然的机会，2013年12月，我从来自河北的研究生那里，获悉远在中国河北沧州县级市的黄骅，有一个名为“信誉楼”的零售企业，默默耕耘，诚信经商三十年，获得了方方面面的好评。最初令我感兴趣的是如下三个原因：一是，我们应该走出大城市，了解扎根在中国最广大县级城市中的中小企业；二是，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也是许许多多中国农民“下海”经商的三十多年，我们听到太多的是乡村企业如何假冒伪劣、污染环境，同样是从乡村走来的信誉楼为何能坚守诚信、好评如潮呢?三是，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市场经济不仅不能保持传统美德而且是与传统美德背道而驰的[1](P336-337)，那么信誉楼是否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不同论证呢? 2014年2月，我带队来到信誉楼进行实地调研；随后的两年里，我又从各种渠道继续关注、跟踪、研究它的状况。2015年我向当地道德模范评审机构写了推荐信，认为信誉楼是一个“从中国泥土中升起的世界商业标杆”；2016年我向国际企业、经济学和伦理学学会(ISBEE)第六届世界大会组委会推荐，作为中国优秀民营企业家在大会的企业家论坛上作了讲演，引起了来自世界五大洲30多个国家的与会者的兴趣。 令我特别赞赏并想要与国内外经济伦理学界进一步分享的是信誉楼的如下贡献：这一从中国乡村走来、在中国泥土中生长的信誉楼，正在把颠倒的生产目的再颠倒过来，中止异化劳动的红舞鞋，使劳动重新回归人本身，赋予商业、竞争、企业、生产关系和市场经济以新的理解。而这一切，是由在今天的世界企业界还默默无闻的中国农民商人张洪瑞①及其扎根在中国县级城市的信誉楼所贡献的!下面，我就从七个方面来加以介绍和评论。 一、使生产的目的回归人本身，用实质人权推进流通领域的“天赋人权” 商业领域属于流通领域，商店从事的是商品交换。商品具有三个特征：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和必须通过交换获得。商品交换者也具有三个规定性：对彼此交换的商品具有所有权，拥有交换自由和作为商品交换者的平等地位。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肯定，流通领域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在那里占统治地位的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抨击资本主义在生产领域中否定了它的这些原则，用形式的自由和平等掩盖了实质上的不自由和不平等[2](P240)。 信誉楼让我们看到了，即便这些为马克思所肯定的“天赋人权”、“伊甸园”也仍然是形式的，而信誉楼所做的是从实质上推进和落实这些人权。从信誉楼来看：一是，它与顾客交换的仍然是商品，但是二，它用“不是卖什么而是帮亲友买什么”、不与销售额挂钩的导购员关系，因而用亲友关系来理解和定义了买卖关系，这就产生了如下结果：一是，改变了仅仅作为商品交换发生的关系，而变成了亲友的人伦关系；二是，改变了商品交换的目的，把商家获得交换价值而变成了顾客获得使用价值，回归了人本身；三是，导购员的定位还改变了商家与顾客商品信息不对称知识不对称的问题，使商品交换双方的形式平等朝帮顾客购买货真价实的实质平等变化，并用其在国内最早采取允许顾客退换货的信誉卡制度、三十年如一的退货比买货更方便、优先热情接待退货顾客等做法，在货真价实的商品和服务上，努力实现商品流通领域真正的自由平等交换；四是，重新定义了自利与他利的关系，如亲友那样帮助顾客买什么，首先考虑的是顾客的需要、“切实为他人考虑”，至于信誉楼的合理利润只是帮助顾客后“自然而然的结果”。在这里，顾客是目的，不是实现商家自利的手段，信誉楼是顾客购买商品的专家，不是推销商品的生意人。专家与生意人的区别就在于，不是为了获得商业利润而卖商品。商家获得了合理的商业利润，是因为顾客购买了满意的商品而获得的服务补偿。马克思在谈到财富生产的目的方面时指出，“古代的观点和现代世界相比，就显得崇高得多”[3](P479)。 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与传统财富生产方式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为了获得交换价值获得货币而生产，后者是为了获得使用价值获得产品而生产。可以认为，信誉楼在商品流通领域努力改变财富生产的目的，使生产的目的回归人本身，改写商品流通领域的形式原则，从实质上实现流通领域的“天赋人权”。 二、重新定义和改写商业贸易关系 我们通常讲市场经济是法治经济，意思是市场经济关系要靠法律来维护；同时我们也讲市场经济是道德经济，意思是市场经济及其法治关系，要靠规则意识、对规则的遵守尊重来维护。信任，国外区分出三种：基于计算的、基于了解的和基于认同的。基于计算的信任，被认为是现代商业关系或功利关系的基本类型，因为市场关系是陌生人关系，所以依赖的是经过理性计算和考虑的合同，而合同实际依赖的不是关系双方，而是维护合同有效性的法律制度和司法机构，因此这种信任是没有关系的。基于了解的信任，也存在商业中，但依赖的是对方的个性而不是合同，所以要比计算的信任更持久，因为个性而非合同是人可以控制的，因此基于了解的信任能够经受住摧毁基于计算的信任和功利关系的变化。基于认同的信任，是当关系双方具有类似的目标并且赞成同样的价值观或原则时才会建立，类似于善良人们之间的友谊，彼此尊重，没有利用他人的欲望，依赖的是双方的品格，尽管品格最不确定，却是最持久和最能经受挫折的[4](P8-13)。实际上即便在市场经济中最通行的计算的信任中，人们也倾向于欣赏彼此的美德，朝真正的信任即认同的信任发展[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