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0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7)02-0054-14 此刻今时,普遍史(universal history)正值破晓时分。① ——瑞蒙·阿隆(Raymond Aron,1960) 世界史(world history)乃是存于数个伟大传统里,古已有之的历史书写模式;但从21世纪初期观来,却是最年轻、既又最有活力的史学领域之一。② ——乔根·奥斯特海默(Jürgen Osterhammel,2011) 当今“世界史”(world history)的前身,原称作“普遍史”(universal history)。“普遍史”原染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乃西方史学亘古以来的特殊题材③,影响所及,即是当前仍然争议不休的“世界史”(world history),其中所涉的变化与纠结,可以经由剖析19世纪的大史学家兰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86)的史观,略窥梗概,盖兰氏恰居于“世界史”发展的枢纽地位。 19世纪西方史学的主旋律,毫无疑问是风起云涌的民族主义。而“普遍史”的实践,一度受主流民族史学所掩盖,而相形逊色。例如:迈内克(Friedrich Meinecke,1862-1954)便认为,民族主义(nationalism)乃是影响19世纪西方最主要的两大思潮之一。在史学实践上,民族史学遂稳居上风。因此,身处民族主义的浪潮④,兰克生前便以撰写欧洲国别史闻名于世,例如奥图曼和西班牙王朝史、英国史、法国史、普鲁士史等等;他虽然著作等身,但毕其一生的未竟之业,却是一部完整的世界史(Weltgeschichte),而世界史方为兰克治史的最终目标。⑤诚如兰克所自道: 只要我力之所及,可以眺望过去与现在的世界,把它融入我的存在;挑出与欣赏一切美丽与崇高的事物,以不带偏见的眼光观看普遍史的进展,并以同样的精神做出优越的作品;想象能够美梦成真,即使仅能达臻其中一小部分,也会令我快乐无比。⑥可见兰克尚留存基督教史学的影响,以撰写普遍史为终身职志。 按,近代的普遍史方才从中古的神学观解脱出来,18世纪以商业行销为导向的普遍史蔚为风潮,由英国遍传至欧洲各国⑦,而日耳曼境内的承继者便是“哥廷根学派”(G
ttingen school)。更确切地说,“哥廷根学派”乃是之前英国编纂式普遍史的改造者⑧。对此一演变,兰克深有所悉。⑨ 从时间上来看,离启蒙时代最近的神学观代表,当无过于包士威主教(Jacques-Benigne Bossuet,Bp.of Meaux,1627-1704)的《普遍史论说》(Discourse On Universal History,1681)⑩,该书弥漫了天主教会神启的气息,乃18世纪世界史的畅销书;同时,哲学家在18世纪则千方百计勠力从神学家那里把“普遍史”抢救过来。姑且不论启蒙大哲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对普遍史所作的哲学宣言(11),该时哲学家所构作的“普遍史”——例如赫德(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1744-1803)的《人类历史哲学的思考》(Reflections on the Philosophy of the History of Mankind,1784-1791)(12)与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的《世界史哲学的讲演》(Lectures on the Philosophy of World History,1822-1823)(13)——则往往沦于理论式的演绎或随感式的发挥,而缺乏经验的史实作为基础,这一点兰克颇有微词。 首先,倘取康德的追随者——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作比较,则兰克与席勒对普遍史观点的差异,便一目了然。席勒身兼诗人与史家的双重身份,固然竭诚鼓吹“普遍史”的研究,但却执着“进步”的信念,并对“哲学”支配“普遍史”寄予厚望。(14)可是兰克的治史利器,却是实证的考史方法,加上对史实的直观(intuition)。 其次,兰克对于赫德的著作全持异见,他认为赫氏误以“自然史”(natural history)为考量,将人类的发展附属于自然的形貌,以致缺乏对事件关联性的洞见。(15)至于黑格尔,兰克于1831年《普遍史概念》的讲稿里,虽未指名道姓加以抨击,但明眼人一望即知意指为何。兰克显然无法苟同黑氏将世界史视作抽离个人意识(individual consciousness),而仅系实现抽象理性(reason)的进程。(16)与哥廷根的教授有别,兰克坚持史学的自主性,力图将“普遍史”从神学家和哲学家手中抢救出来。(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