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6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17)04-0084-09 被称为“骑士国王”“文艺之父与复兴者”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在位的1515-1547年，正是欧洲宗教改革运动蓬勃兴起的时期。面对宗教改革运动的迅速蔓延，弗朗索瓦一世的宗教政策显得颇为矛盾：一方面，他庇护了大批宗教改革运动的参与者；另一方面，他又多次对法国的新教徒进行镇压。弗朗索瓦一世宗教政策的真正核心及其目的是什么？这一宗教政策又对此后法国政治、社会的走向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关于宗教改革初期的法国宗教政策，西方学界已经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不过多数学者将16世纪上半叶法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展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论述，比如弗朗西斯·西格曼的《宗教改革运动在法国的扩散(1520-1565)》①。还有部分著作以宗教改革时期的相关人物为线索对此展开研究，如亨利·德·萨巴捷-普朗捷的《埃塔普勒的雅克·勒费弗尔在法国宗教改革出现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②，乔纳森·雷德的《国王的长姐与新教徒的女王：纳瓦尔的玛格丽特(1492-1549)及其福音派关系网》③，玛格丽特·曼的《伊拉斯谟与法国宗教改革的开端(1517-1536)》④。另有一些学者则从不同视角出发，探讨这一时期法国宗教改革的发展，如詹姆斯·K.法齐的《宗教改革初期法国的正统派与改革派：1500-1543年的巴黎神学院》，以索邦神学院为切入点，论述了当时法国反宗教改革阵营所主张的宗教政策⑤；D.L.波特的“宗教改革时期的外交政策：论法国卷入1544-1547年的施马尔卡尔登战争”一文，探讨了这一时期法国在对内宗教政策与对外安全需求方面的平衡问题⑥。但总体而言，目前尚无针对弗朗索瓦一世前后宗教政策变化的研究。因此，本文试图以人文主义与宗教改革之间的联系与矛盾为切入点，探讨这场宗教改革运动以及弗朗索瓦一世宗教政策的历史背景与实质所在。 一 法国宗教改革运动的缘起 在16世纪初，伊拉斯谟曾将法国称作“基督教世界中最纯净和最繁荣的地区”，视之为唯一未遭到异端思想侵扰的国家⑦。然而，从20年代初期开始，宗教改革思想迅速在法国蔓延，最终将这个国家带入了持续数十年之久的剧烈动荡之中。 法国宗教改革的发展道路交织着错综复杂的政治、社会和宗教因素，而推动法国宗教改革运动发展起来的首要因素则是法国本土人文主义思潮的兴起。这一时期，部分人文主义者开始对教会教义提出了质疑，质疑的内容包括构成罗马教廷神学思想体系核心的“化质说”以及忏悔与事功的价值问题。作为这一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本土人文主义者和宗教改革运动参与者，埃塔普勒的雅克·勒费弗尔在1512年出版的《使徒保罗书信注疏》一书中复兴了同罗马教廷的教义明显相冲突的使徒保罗的训诫；1517年，他又在《论抹大拉的玛利亚与基督复活的三日》一书中抛出了与罗马教廷一贯秉持的教义大相违背的观点⑧。 雅克·勒费弗尔对罗马教廷教义的质疑很快引发了法国基督教教会内部的改革呼声。受雅克·勒费弗尔影响，教会内部出现了一大批主张进行教会改革的人文主义者，其中包括雅克·勒费弗尔的学生克里希托夫以及与之联系密切的纪尧姆·布里索内，这批受人文主义影响并希望进行变革的人士构成了法国天主教会内部的改良主义者。在他们所推动的一系列教会内部改革事业中，最具影响力的莫过于纪尧姆·布里索内在莫城展开的改革活动。20年代初期，以纪尧姆·布里索内为首的一批改良主义者希望将莫城改造成为一个传播德国宗教改革思想的中心⑨。当时的莫城不仅被视作天主教会内部温和改革运动的中心，而且被看作是连结巴黎与斯特拉斯堡、巴塞尔、符腾堡这三座德国城市的桥梁。路德宗教改革的思想通过莫城开始在法国传播开来⑩。 在法国本土人文主义和教会内部的改革蓬勃兴起的同时，路德宗教改革著作和思想的传入也推动了法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展。1519年2月，巴塞尔的印刷业者约翰·弗罗本在写给路德的信中提及，已有600本路德著作被销往法国和西班牙，这是现在所知传播路德宗教改革思想的书籍在法国最早出现的时间。他在这封信中还写道：“这些书在巴黎销售，甚至索邦神学院内都广为传阅，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一名身在巴黎的瑞士学生皮埃尔·楚迪在1519年5月寄给贝亚图斯·雷纳努斯的信里也承认路德作品在巴黎“大受欢迎”(11)。 1520年前后，在法国境外出版的大批路德著作被偷运入境内，甚至有部分路德著作已在法国国内出版和印刷：“在法兰克福和安特卫普可以看到这些书的法文版上市；在巴塞尔书市上装帧精美的弗罗本印刷的书籍得到了伊拉斯谟、雅克·勒费弗尔和纪尧姆·法雷尔的认可……在法国，尤其是在里昂、莫城、阿朗松和巴黎也有秘密出版社，其出版物很快就可以沿着大道流向四面八方……1520年，有1400本在法兰克福市场上出售……这些书用木桶装着，混在商品中，或放在小贩的背包中，或藏在大包里。比如，在秘密偷运时以法律书和历史书作掩护，成百上千类似的箱子就这样进入法国。”(12) 1521年巴黎高等法院发起的查抄路德著作的行动，也从侧面反映了路德著作及其宗教改革思想在法国得到广泛传播的程度。在这次行动中，法国全国各地都发现了异端书籍：直至1523年，索邦神学院仍然可以在巴黎查抄到这类书籍，在波尔多和格勒诺布尔也同样如此。甚至到了1524年和1525年，布尔日和诺曼底仍然可以发现路德的著作(13)。
